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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老毛病?”他生气地问,“我的天哪,你怎么老这样神秘兮兮的?”

“我的心脏出了问题!”她低声地说,脸上露出了勇敢的笑容,“我从来没有向别人说起过。上个礼拜——我差点都没命了。”她的声音很细小,好像在宣布一项不祥的天机。

“哦,我的老天!”他焦急地嚷嚷起来,“等我们所有人全都死掉腐烂了,你还活得好好的呢。”

海伦听了这话,没好气地粗声大笑起来。她盯着他阴沉的脸,粗鲁地在他身上戳了几下。

“咯——咯——咯——咯!你知道有没有不灵验的时候?你知道不?如果你说被摘掉了一个腰子,妈妈肯定会说她得了比你更严重的疾病。真的,这都是实话!从来没有不灵验的时候。”

“你只管笑话我吧!你只管笑话我吧!”伊丽莎含着眼泪、痛苦地说,“恐怕我活在世上让你们耻笑的日子也不多了。”

“我的天哪,妈妈!”女儿也发急地叫了起来,“你压根儿就没什么病。生病的不是你。爸爸才是病人呢。需要照顾的人是爸爸。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他都快死的人了。他可能连这个冬天都挨不过去了。我也是个病人!我们俩死后,你还会活得好好的。”

“这可说不准,”伊丽莎神秘兮兮地说,“谁会知道哪个人会先走呢。就在上星期,那个考斯格雷先生,长得一表人才——”

“他们都死了!”尤金疯狂地尖叫起来,厨房里跺着脚来回走着,“天哪!他们都死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妖妇步履蹒跚地迈过走廊,朝厨房门口走了过来——每年严冬的时候,旅馆里总会住进两三位这样的房客。这个妇人骨瘦如柴、体格庞大、奇丑无比,是个积习难改的吸毒者。她走起路来四肢像抽筋似的乱扭,显得很不协调,骨节扭曲的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

“甘特夫人!”她说,然后使劲地抖动着松弛、灰白的嘴唇,“有没有我的信?你见到他了吗?”

“见到谁了?说呀!”伊丽莎不耐烦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恐怕连你自己也不清楚吧。”

老妖妇阴森森地冲大家笑了笑,双手在空中乱抓了几下,然后挪动身躯,像一辆掉了轮子的破车,一拐一拐地走开了。海伦大笑起来,尤金则半张着嘴,绷着脸,呆呆地站在那里。伊丽莎也傻乎乎地笑了起来,不停地用手搓着自己的鼻头。

“真是气人!”她说,“我敢肯定她是个疯子。她吸食某种毒品——这是肯定的。她只要在我眼前走过来,我就会汗毛直竖。”

“既然这样,那么你为什么还要让她在这里住下去呢?”海伦满是憎恶地抱怨道,“我的天哪,妈妈!如果你愿意,你随时都可以把她撵走嘛。可怜啊,我的阿金!”说着说着,她又笑了起来,“你总能碰到这种倒霉的事,对不对?”

“基督诞生的日子即将来临了。”他虔诚地说。

她笑了笑,双眼一副失神的样子,然后漠不关心地用手拉扯着自己的长下巴。

每天,他父亲都会花大部分时间坐在客厅里,目光呆滞地望着壁炉里的火焰出神。护士曼格小姐不声不响地陪着他,带给他一种死气沉沉的安慰。她坐在火炉前,不停地摇晃着,每分钟鞋跟落地30次,双手紧紧地交叉在胸前,偶尔开口说几句话。他说的话题不是疾病就是死亡。甘特越来越老,样子瘦得吓人。他厚重的棉衣裹着他可怕、虚弱不堪的身体;他脸色苍白,看上去几乎有些透明——整张脸就像一只巨大的鸟嘴。他看起来既干净又脆弱。癌症,尤金心想,就像一种含有剧毒成分,但却美丽的植物,在他的体内开花结果。他的思维还很清楚,一点儿都不糊涂,只是精神有些忧郁、面容有些苍老。他的言语变得很少,所说的话几乎都很滑稽、可笑,只要别人一答话,他几乎就不再听了。

“儿子,你近来怎么样?”他问尤金。

“一切还顺利吗?”

“很好。我现在是校报的一名记者了,明年可能会做主编呢。我还被选为好几个组织的会员。”他兴致勃勃地说着,觉得难得有机会向家人汇报一下他的生活情况,心情也很开心。但是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发现父亲的目光又忧郁地盯着火苗。尤金迷惑地停了下来,心如刀绞一般难受。

“那就好,”甘特说,因为他注意到对方不再说话了,“做个好孩子,儿子。我们都为你感到自豪。”

本恩在圣诞节前两天也回家来了。他就像一个识途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在家里来回巡游。那年初秋的时候,他从巴尔的摩回来以后,就离开了阿尔特蒙,然后花三个月时间独自在南方各地闲逛。他开始在一些小城里兜售洗衣优惠卡。他从来没有向别人说起过这种稀奇古怪的生意如何。他个人收拾得非常整洁,但是衣服却很旧,脸色也很憔悴,比以前更加神秘、孤僻了。后来,他终于在彼得蒙山区一个烟草小城的报馆里找了一份差事。他打算圣诞节过后就去那里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