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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快要结束的某一天,劳拉·詹姆斯对尤金说:

“下个星期我得回一趟家。”说完这话,她看见他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于是又加了一句:“只回去几天——不会超过一个星期的。”

“可是你为什么非要回去呢?夏天刚刚开始,你在那边要热死的。”

“没错,我也知道现在回去很愚蠢。但是我的家人希望我能回去过国庆节。你知道,我们家里人很多——几百个姑妈姨妈堂兄弟表姊妹的。每年我们都会举办一次盛大的家庭聚会——一个大型露天烧烤野餐会。对此我厌烦透顶。但是,我要是不回去的话,他们绝不会原谅我的。”

听了这话,尤金一下子慌了。他盯了她看了好一会儿。

“劳拉!你会回来的,对吗?”他平静地问。

“是的,当然了。”她回答道,“别说了。”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不敢再细问下去。

“别说了,”她低声说,“别说了!”她伸出胳臂把他搂在自己怀里。

一个炎热的午后,他送她到火车站去。大街上散发出融化的柏油气味。在吱吱作响的电车里,劳拉坐在尤金的身旁,不时捏一捏他的手指来安慰他,有时候还凑到他的耳边说:“一个星期就回来!只去一个星期,亲爱的。”

“我真不明白你这次回家有什么必要,”他抱怨着,“大老远地跑400英里的路,只为几天的聚会。”

他很轻易地通过了月台上那位独脚检票员的检查。手里提着她的行李,走进了闷热的普尔曼车厢,两个人并肩坐了下来,直到火车快开的时候才下车。车厢顶部有一只小电扇嗡嗡地转着,起不了多大作用。尤金看见一位熟识的少妇正在安顿崭新发亮的皮制行包。尤金向她打了招呼,对方优雅地回了礼,神情有些高傲,然后便把脸转向车窗,朝外张望着,愁眉苦脸地冲站在月台上凝视她的父母示意。几位富商穿着考究的皮鞋经过车厢的过道,在嗡嗡的电扇声中发出吱吱的响声。

“莫理斯先生,怎么着,你难道要离开这儿吗?”

“喂,是吉姆啊。不,我要到里奇蒙去待几天。”可是,即便如此单调的生活气氛,也难以平息这列炎热、即将东去的火车带给他的情绪。

“快开车了!”

他颤抖着站起身来。

“我过几天就回来了,亲爱的。”她仰起头,把他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戴的白手套里。

“你到家以后要给我写信,好不好?答应我!”

“好的,明天就写——马上就写。”

他忽然弯下腰,低声说:“劳拉——你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她转过脸,泪流满面。他又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她紧紧地把他搂在怀里,好像抱了小孩一样。

“亲爱的,亲爱的!永远别忘了我!”

“永远不会。回来吧,一定回来啊。”

她咸咸的泪水和亲吻印在他的嘴上、脸上、眼睛上。他心里明白,分手的时刻已经到来,相聚的时光已经完结。火车已经启动了。他泪眼模糊地冲出车厢,大声地喊着:

“你一定要回来啊!”

可是他心里明白。她也随着他的声音大声地哭喊着,仿佛有人从她紧握的手里抢走了什么似的。

不到三天,他就收到了他所期待的信。在四页信纸的边缘全都印着小小的美国国旗。信中写道:

亲爱的:

我今天一点半安全到家了,疲惫极了,几乎不能动弹。昨天夜里我在车上没有睡好,一路前行,天气也越来越热。下车的时候,我情绪很难过,几乎哭了起来。小里奇蒙这个地方太热了,简直难以形容——一切都被烤干了,人们全都跑到山上或者海边避暑去了。我要在这里待一星期,怎么能受得了!(这就好!他心想。要是天气一直这样热下去,她可能就会早点回来了。)要是现在能呼吸到山里的新鲜空气,那我一定会开心得像在天堂里一样。你能不能再次找到山谷中我们待过的地方?(是的,即使闭着眼睛都能找得见,他心里想。)你一定要好好照顾那只受伤的手,让伤口尽快好起来。昨天你下车以后我非常担心,因为我忘了替你换一条干净的绷带。我爸爸见我回家非常高兴,他说决不允许我再次离开家了。不过,不用害怕,我到时候会想到办法的。我总能想出办法。回家以后,我谁都不认识了——男孩子全都入伍当兵去了,有的到诺福克船厂上班去了。我认识的大部分女孩子都在准备结婚,有的已经结了。其余的全是小孩子。(这句话令他心寒。她所说的小孩子也许比我还要大一些。)替我问候你姐姐巴顿夫人;告诉你母亲,就说是我讲的,不要在热烘烘的厨房里操劳过度了。下面那些画了×字的标记都是给你的。你猜猜它们代表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