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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获得了片刻的奇妙感受。当我们突然发现那些埋藏在我们心底、还不太明确的事物时,往往就会产生这种奇妙的感受。这一切都很简单,但却难以表达。或者当一个人死后突然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在天堂的时候也会产生那样的感受。

又过了一会儿,他浑身开始瘫软无力,四肢麻木,口齿僵硬,舌头厚得难以卷曲,说不了话了。他一遍又一遍地大声地重复着一些可笑的短语,举止笨拙吃力,弄得自己狂笑不止,兴奋得不得了。他的身体虽然处于一种沉醉状态,但是思想却敏锐清醒得像猎鹰一样。这时候,他正轻藐地、温情脉脉地注视着自己,在悲天悯人的目光中注视着一切可笑的举动。在他的身体里,有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高高地悬在头顶上方,却又远在身外——是个眼中有眼、脑中有脑的“陌生人”,它栖居在身体之内,端详着他。这是他自己,而自己却不认识他。但是,他心想,现在这所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如果我能认识他,就一定要认识他。

他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明亮、温暖的厨房,他来到走廊,那里点着一盏昏暗的灯,高墙使整个屋子显得又湿又冷。他心想,这就是他自己的家。

他一屁股坐进硬邦邦的太师椅里,侧耳倾听一滴一滴冰冷的寂静。就在这个屋子里,我一直处于流放的状态。屋里有一个陌生人,我自己的心里也有一个。

哦,阿德墨托斯之屋啊,我在你这里(虽然我也是个神)忍受了多少委屈。现在没事了,房子,我不害怕你了,我不害怕鬼魂附身了。如果你的静默中有一扇门,那么请打开它吧。我比你更加静默。你深藏在我的体内,我就是你——你就从这个肉体的躯壳中脱身吧,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否定过你的存在。在这一刻,没有人看见我们:哦,来吧,我的兄弟!来吧,我的主宰,抬起你的脸来!如果我能活4万年,除了那最后的90年,我要把其他的全部交给静默。我宁愿像一座山,或者像一块岩石,跟大地一起成长。解开日夜的经纬,让光阴倒流,回到我出世的那一刻;返回我最初赤条条的模样,然后用难以计数的微粒重塑我自己。或者让我看一看黑暗的真实面孔,让我听一听你恐怖的宣判之音。

房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有触手可及的死寂:没有一扇打开的门。

过了半晌,他站起身走出了房门。他没有戴帽子,也没有穿外套,他找不到自己的衣帽了。浓雾笼罩在夜色中,大街上隐隐传来欢快的声音。圣诞节的气氛已经弥漫在大地各处。他想起自己还没有买任何节日礼物。他的口袋里还有几块钱,一定要在商店打烊之前,给家人买几样礼物。他没有戴帽子就向城里赶去。他意识到自己喝醉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但他坚信只要多加小心注意,就能控制住自己,他可以掩饰着不让别人看出他的底细。他十分小心地沿着水泥人行道中间的那条路线走着,眼睛紧紧地盯着这条线,一旦偏移,他就会马上纠正自己。他来到城里,看见满大街都是购物的人,似乎有一种圆满结束的感觉。人群像潮水一样涌往家里,他们都准备回家过圣诞节。他从市中心广场走过来,挤进拥挤的大街,走在侧目注视他的人群中。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那条线。他不知道自己往哪里去,不知道自己要买什么东西。

当他来到伍德药店门口的时候,几个游手好闲的青年看见了他这副模样,都大声地哄笑起来。他瞥了那帮家伙一眼,目光落在熟人裘里斯·阿瑟和范·叶芝的脸上,他们正笑嘻嘻地望着他。

“你小子要去哪里呀?”袭里斯·阿瑟问。

他张开口想回答,但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他喝得烂醉了。”范·叶芝说。

“范兄,你来看着他,”裘里斯吩咐道,“把他搀到门口去,别让他的家里人看见。我去叫一辆车来。”

范·叶芝小心地把他搀扶过去,靠在墙上;而裘里斯·阿瑟则飞快地向教堂街跑去,一会儿工夫就开了一辆车回来,停在了马路边。此刻,尤金恨不得随便找个地方躺下来。他把胳臂搭在两个人的肩膀上,颓然软成一团。他们在尤金的身体两侧搀扶着他,让他坐在汽车前排的座位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阵铃声。

“叮——咚!”尤金非常高兴地说。“圣诞——节!”

两个朋友随即爆发出一阵狂笑声。

当他们把他送到家门口时,房子里仍然空无一人。他们扶着他下了车,然后把他跌跌撞撞地扶上了楼梯。他对这次短暂的朋友相聚感到十分内疚。

“你的房间在哪里,阿金?”他们穿过走廊,裘里斯·阿瑟喘着粗气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