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4/17页)

“多年以来,我不知不觉中一直以为,总有一天她会突然醒悟过来,转向我,然后—有一天我终于明白了,那是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我虚构出来的另一个她,那个深情款款的迷人姑娘,根本不存在。不会有的。”

“然后呢?”

“她一直在调动,从一家医院换到另一家医院,不断得到锻炼,医术日渐精湛。有一天早上,她意识到她三十多岁了,断定我们到了该生孩子的时候—拖到太晚可不行,她是这么说的,医生对医生说话,口吻客观而冷静。就这样,马修在伦敦出生了。非常不容易。我们都忙得昏天黑地。我想我完全可以说自己承担了应有的职责—还远远不止。那时候我比她要亲近马修,不过马修是她的孩子,我是这么看待马修的。西尔维亚的孩子。我想西尔维亚本来有过打算,就这样,一个孩子就好。她知道她的孩子们让我牺牲了很多,但是究竟多少,她并不知道。她不太懂得设身处地去替人考虑。就在我们去美国前—因为她得到了这份工作,你看,她不顾一切想要得到这份工作—一流的医院,在业内赫赫有名—她必须得到这份工作—”

“你想到美国去吗?”

“不想,并不是特别想去。我喜欢这里。你可能已经注意到了。”他转过头朝我展露出坦诚又迷人的表情,充满了我们初次见面时那种典型的无忧无虑。“但我怎么能说不呢,这正是她想要的一切。就在我们去美国前,她决定再一次怀孕,真够疯狂的。理由是我们可以在这儿孕育宝宝,一到那儿,就可以做好安排—从现实的观点出发,她是对的。按欧洲标准来说,她的薪水一向不菲。我的其实也算高,但比她少多了。我们买了座房子,做好安排,家里有了保姆。从那时候开始,马修和我就开始疏远了。我不了解他,我只知道他酷似她,有其母必有其子[49],没错!然后有了凯瑟琳,我从她出生那一刻起就爱上她了,我这才明白自己从来没有爱过马修。有点滑稽哦,如果没有第二个孩子,我就不会知道那并不是对孩子的爱,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爱,我会认为是一种尽了本分的感觉。但是凯瑟琳出生的时候—我当然在场—看着这团小东西从西尔维亚的两腿间挣扎着出来,就像被压坏的草莓。可怜的小家伙。我把她捧起来,感觉到……不过你没有孩子。”他不说了,我痛苦得屏住了呼吸,他不可能知道我的心情,也不该让他知道,于是我逼迫自己接着呼吸,让生活继续向前走,坐看阳光在他脸颊的茸毛上、在他狮子鬃毛一样的头发上泛出耀眼的光芒。我的恋人理查德,是个肤色健康、温情脉脉、值得尊敬的人。

“然后,”停顿了很长时间之后,他说,“有了约翰。后来那些事你都知道了。玛利亚进入了我们的生活,和我们住在一起,整座房子的真正核心是低能儿约翰。我常常在想,约翰是不是命中注定的呢?尽管那很可能是某种迷信之类的。你明白吗?这样的家伙快乐、疯狂,而且显然毫无理性可言。为什么这些生灵充满了爱和快乐?这说不通啊。他们有什么可以那么开心的?但我们家里必须得有爱和快乐的特质。可怜的凯瑟琳,她的性格阴郁伤感,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正因为这样,她才那么喜爱约翰,他有她永远无法企及的东西。”

突然,怒火似乎从他体内爆发了出来,甚至把他进一步推到暴力行为之中,他的拳头重重地捶在长椅靠背上。“我很想知道你那位主张妇女解放的汉娜对这一切会发表什么见解。在我看来,好像你生活中事事都要请教她。”

我吃了一惊,说:“但汉娜才到编辑部工作了几个月而已啊。”

“听起来好像……哦,别放心上,简娜。我想我在一些问题上并不理性。不过在美国,这套妇女运动的玩意儿—很残酷—你知道吗?他们已经把残酷定为制度来执行了。我回到这里和你陷入情网,结果又来了,就在你的办公室,汉娜说这个说那个。”

“我觉得你现在这样说有点不公平。”我说。

“有吗?嗯,你知道吗,我才不在乎呢!我这辈子一直都太有良心,太公平了。我早就吃尽了各种训导的苦头!应当。应该。我应该对汉娜和其余的女权大军公平,但我不打算那么做!至少,我的生活证明了她们统统都是谎言。”

我呆坐着,想起弗莱迪,弗莱迪,想知道是不是他也曾看着我睡觉,希望在我醒来的时候,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