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每晚都和凯特在一起,和她的灵魂较劲—我的想法是,既然汉娜能做得到,为什么我就不行呢?但老天会发笑,很可能老天已经在笑了,看见我和凯特的情形,看见我们面对面坐在厨房餐桌边上的样子,要么是看到起居室的矮脚玻璃桌两端,凯特在一头不情不愿地摘掉耳塞,而我在另一头千方百计要把她拉回正常生活的轨道。我搜肠刮肚想出来要对她讲的说辞,隔着我们俩之间这么一丁点距离,才到半路就不了了之了。有时候她根本就当作是耳边风,我敢肯定就是这样,尽管为了搪塞我,她脸上总挂着心不在焉的微笑。虽说没塞上耳机,她很可能还在听着那无穷无尽的声响。有时候我发现某句说辞触动到她了,她似乎正逐字逐句考虑起来。她面带微笑以示礼貌,但是心里仍然迷惑不解。她在思索,为什么简要说那些话呢?而这时候我也追问自己,说那些话能起什么作用吗?

为什么她想了解我在学校的情况?见她闷闷不乐,我闭口不谈长久的打算。为什么简谈起了某个公园里的火烈鸟?为什么简在描绘阿姆斯特丹的样子?

好吧,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于是我想,归根到底,对寻常人而言,几乎一切都是不言而喻的。我能和吉尔,还有讨人喜欢的查理共事,几乎一整天都不需要多说什么话,除了诸如:我来负责葡萄酒的部分,不过美食板块得由你担当;我这就出去采访某某人,但是你得去参加午餐会。其余一切都看你们俩怎么定,双方都知道什么是必要的。

那就这样吧,让凯特和我之间建立起朋友般的默契,彼此都心照不宣好了,可是一旦我不开口,她就要伸手去拿耳塞。

我一直喋喋不休,说到她和我自己都筋疲力尽。

上床的时候我累得不行。做起梦来,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

我照样每天下班以后去看望老安妮,待一个钟头。到头来我成了她最亲近的人,这一事实体现在:我一进门,她就开始生气,开始咒骂我。莫琳听安妮说我每天晚上都上门来,就懒得费什么心思了,只不过是带来一些食物补给,脚步匆匆,然后就叫嚷着出门了:“哦,可我得去学校接我最小的孩子,要来不及了。”

“她把手册给我签字的时候,着急得很哎。”安妮冲着我吼。

我说:“那你不要签好了。”

“总有一天我就不签了。”她尖叫道。

“册子就在那里,等着你说不,我不签,如果他们没有做完分内事的话。”

“他们的分内事?她今天早上在这里才待了五分钟,但照样拿钱。”

“那你不要签啊。”

这样徒劳无益的对话循环往复,可能长达半个小时之久。因为安妮需要说话,需要吼叫,需要排解掉她体内涌动的能量。我被折腾得心力交瘁,回到家在凯特身边,我整个人疲惫不堪。

理查德打来电话。他在萨默塞特,他小舅子家里。他说:“我下周回来,到时候你会在吗,简娜?”

他话语中透出的急切之情令我感到很欣慰,但我提高音量说:“这样一来,你离开的时间就将长达三个星期了。”

“我知道。”

理查德打来电话。我已经上床了。我一个人躺在那厚实又清爽的白色床上,他的声音在我耳中响起,径直穿透了我,让我的心怦怦直跳,又欣喜不已:我觉得(壮志未酬的)言情小说家完全可以说这样的话。

他说,“你在床上吗?”

“是啊,你呢?”

“我也是,在一张老式的四柱床上,在一座古老庄园大宅顶上的阁楼小屋里。英格兰真是了不起,简娜。你已经习以为常了,不会注意到。这宅子是个宝藏。你走进一个村庄的某个犄角旮旯—对不起,我受美国影响的程度比我想象的要严重。你到某个门口拐进去一看,就发现有座庄园大宅,美得跟插画似的,里面结结实实塞满了好东西,而主人对这些宝贝都不以为然。这个小屋子里的东西在美国可以卖个几千块钱。”

“但他们没有不以为然呀。是你想当然以为他们不以为然。”

“是这样吗?我离开太久了。简娜,今晚在这阁楼上,我感觉自己像在童话故事里一样,门会打开来,你会走进来……简娜?”

“我在,听着你说呢。”

“为什么你我不能同床共枕?到了这个时候,这显然是我们注定就该做的事啊。你在吗?”

“我在。”

“简娜,是虚荣作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