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17页)

“好吧,我不知道你听完会不会多少明白一点。你怎么会呢?你的整个生活显得……哎,我从哪里说起了?”

“她不喜欢你吗?”

“哦,不是的,该有的所有情感,她都以合适的方式表达了。哦,我忘了。”说到这儿,他迅速变出两块软塌塌的三明治,都用保鲜膜独立包装好。正当他打开他那个三明治的时候,又有一只鸽子出现了,等在我们的脚边。

“当时我们都才十九岁,在剑桥读书。她是一路奋斗才进的剑桥。她的父母嘛—他们无所谓的。女孩子嘛,你懂的,还有三个聪明的兄弟呢。她很聪明,但是个女孩子。他们并不真想让她上剑桥,说她应该结婚,基本上就是这样。她没有奖学金。问题是我知道她很聪明,真的很聪明,那是她具有的天分,一直都有。做事情全力以赴,勇往直前—尽管那时候她还不知道目标是什么。她当时过得很艰难,钱其实不够用,毕竟父母要供四个孩子上大学。我们亲近了起来,学业上相互帮助,我拿钱接济她。我可不是生性挥霍的浪荡子。后来我们同居了,这么做好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太过合情合理了?”我问,因为话里还有话。

“不是,情况不是那样的。”

有只鸽子,珍珠般的羽毛上泛着彩虹似的光泽,它飞到长椅上,落在我们俩中间,啄食理查德的三明治。我们都看着它。

“我爱她,”他说,“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我就爱上她了。那是在一堂课上,她坐在台下,对所有事物和所有人都视而不见,眼睛里只有老师,而我眼睛里只有她。我把她单独挑了出来。我包办了所有事情,找房子,付房租,负责饮食—这一切都是我做的。至于她呢—她适应了这一切,照单全收。问题是,这不是她夺来的,简娜,你懂吗?一切都摆在那儿,有我在,她需要的一切。她都接受了,都料到了。你明白吗?”

我最先明白的是,他不想让我谴责西尔维亚。我可以真诚坦率地说,我明白。

“我们都非常用功。我是因为不用功不行,从来都算不上出色;她用功是因为她出色。大学读到一半的时候,她父亲去世了,家里的钱只够三个男孩子念完书。她母亲指望她回家去,要不是我,她也会那么做。我知道让她中途放弃的话会是一种罪过,可我从父母那里也拿不到钱,他们的钱只够家用,所以我去挣钱供她读书开销。当然,现在站在美国生活那令人眩晕的高度来回顾过去,那只是区区小数,算不上什么钱,但那个时候—”

“你都做什么呢?”

“我什么没做过?想想我那两年都怎么打的工,现在简直不敢相信。我为导师打杂。他很有名气。我做校对,搞研究,甚至还替他写了一些论文。他知道我需要钱,就给我找这一类的杂活干。我当时经常持续工作到凌晨四点。周末我在咖啡馆当厨子,当然是低水平工资,赚外快嘛。我们俩就这样一路奋斗读完了书。学习,那就是我们所做的。”

“你们没做爱?”我问道,故意说反话。

“我想我们有吧。是的,我们当然有。但这不是什么大事。那时候不是,即便是对我来说。那段时期我简直累死了。我们那张小床窄得要命,挤在房间的角落里。占据房间的,主要是我们用来学习的桌子。我们一度都是凌晨四点才倒到床上,两个人搂抱在一起昏睡过去。”

“那你们读得很好?你们两个都很好?”

“她当然读得很出色,我嘛,还过得去。但她的成功就是我的成功。我是这么觉得的,当然她不这么认为。后来我们到了伦敦这里,进了不同的医院。她那时候已经知道她想成为外科医生了,我只是想当个一般的(内科)医生。并不热门,在那个时候。我们在布卢姆斯伯里区一座房子的顶楼有了个房间住。她在米德尔塞克斯医院[48],我进了一家没什么名气的医院。我们的钱只够勉强过过日子。我们拼命工作。简娜,你都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工作的。嗯,我觉得你知道,你知道的。”他对我微笑,表情坦然但有点扭曲生硬,又有些恶狠狠的,不过恶狠狠的成分给抑制了。我能看见他脸上的陈年旧痛,虽然已经变了形。有那么一会儿,我觉得他像个老人,年纪很大了,对着自己的人生惨然微笑。

“她当然早就把我甩在身后了,早在我们的临床医学培训结束之前。我们俩当中我屈居第二,就得是那样。过程就是这些。你明白吗?嗯……我们就这样接着过日子。她从一项成就走向另一项成就,一直往上走,而我总是在—那里。现在当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与众不同,极为出类拔萃。她总是那样心无旁骛,而自己却浑然不觉……她注定会有所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