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做一事就要成一事,成一事就要立一世 (第4/15页)

潘学政在城门吃了瘪,又转到巡抚衙门,原想曾国荃看在一省同僚的面子上,怎么也会给几分薄面,谁知这位“曾铁桶”把脸板得真如同铁箍一般,好话说了一箩筐,潘学政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只求先放人再安抚,得到的答复只有两个字“不行”。

这个硬钉子碰得潘学政恼羞成怒,不过他也知道眼下正是曾国荃气焰滔天之时,自己就是撕破脸也搞不过他,夹在朝廷、士人与巡抚之间,这份窝囊气实在难忍,倒不如辞官不做,将来托京里同年至好再谋起复,择一善地居之为好。

为了讨粮,闹得一省的学政要辞官,秀才举子被罚跪。古平原心头不免又沉重几分,看来这个曾国荃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扣下这批粮。

这又是为什么呢?

古平原正蹙眉沉思,忽然眼前一亮,他看见一个人从巡抚衙门里走出来。

当日在江宁城外,古平原也遇见了此人,要追却没追上。这回见到了,可不能再放过。

“苏公子,别来无恙。”苏紫轩刚刚与曾国荃谈成了一笔“大生意”,这是她整个棋局中至关重要的一步,故此心情很好,看到了古平原,她嘴角一动,微微笑了笑。

“山西的古朝奉、徽州的古掌柜,如今到了江苏,我该称你古东家了,恭喜你的生意越做越大,连总督大人都要托你进货买粮食。”

古平原被她一语提及往事,倒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还是择紧要的问:“白依梅为什么到了漕帮,是不是你让她去的?”

苏紫轩却不答言,而且脚步不停,古平原只好跟着她到了巡抚衙门旁的“地方弄”,这里有一处“李二茶店”,店面不大,桌椅皆破旧,唯有桌上的茶碗,都

是乾隆时的旧物,价值不菲。

苏紫轩径直走进去,四喜随后将一个茶包放在柜上。那双眼望天、瘦得活似竹竿的掌柜拈起茶包闻了闻,点点头,也不说话便挑帘进了后厨。

“这茶店蛮有意思的。”苏紫轩上了二楼,楼上三间雅座空无一人,她坐下举目示意,古平原也只好坐在对面。

“他家自己不卖茶,只负责烹煮客人带来的茶叶,掌柜的听说从前是扬州盐商门下的清客,一生嗜茶如命,烹茶手艺独步江南。可有一样,非好茶绝不动手。那些凡茶俗种,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花千金请他烹茶也不行。”

古平原听了,不期然间想起闵老子,不由也是一笑。

片刻间茶水烹好,由四喜端了上来,看来这家茶店连伙计也是不请的。古平原是品茶的大行家,凝神间便扬眉惊叹。

“果然是好。茶好,烹茶的手艺更好。”古平原本来满腹心事都被茶香不知不觉间驱散了。

“那一同饮茶的人呢?”苏紫轩轻汲一口杯中茶,有意无意间睨了他一眼,“你心烦意乱,我用好茶帮你抚平心绪,你是不是该感谢我呢。”

古平原一愣,这位“苏公子”的身份难猜,心思更是难测。她一心与朝廷为难,胆子大到敢去行刺当朝太后,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自己在陕西、京城屡次坏了她的事儿,她却不以为杵,反倒与己坐而论茶,其心中所想,古平原实在难明。

“方才在府衙前面,你说什么来着?”苏紫轩见他发怔,便问道。

古平原再问一遍,苏紫轩“嗤”地笑了出来:“她是个有手有脚的大活人,愿意去哪儿我怎么管得到,难道说我绑了她送去漕帮不成。”

古平原起先抿着嘴不言声,继而叹了口气。

“看看你,心事一桩接一桩接连不断,纵有好茶,无心细品亦如牛饮。”苏紫轩摇摇头。

古平原被她说得哭笑不得,张口道:“当初是你送她去了寿州城,白依梅到底怎么了,这事儿你应该最清楚。僧格林沁兵败山东,是不是你与她从中做了手脚?她既然好不容易离开险地,为什么又跑到漕帮去?她家与漕帮素无瓜葛,怎么会又成了江帮主的干女儿?”

古平原连珠炮似的问着,苏紫轩却只是笑而不语,只管品茶,末了来了一句:“你与白依梅既然青梅竹马,何不去镇江问她本人?”

“你这是明知故问!”古平原气恼道。

“姓古的,你别狗咬吕洞宾,要不是我家公子在寿州城外救你,你不定就死在那儿了。”四喜睁大眼斥道。

“人家也救过我,一还一报罢了。”苏紫轩止住四喜,转而正色道,“古东家,那位‘白娘子’可用不着你替她操心。人在镇江,只有她水淹金山寺的份儿,别人可万万别想再欺负她,你就放心吧。”

“她如今脱胎换骨,往事再也休提,不然……”苏紫轩看了古平原一眼,目中大有深意。

古平原当然了解,“英王妃”的身份暴露出来,只有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