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做一事就要成一事,成一事就要立一世 (第3/15页)

张老爷在旁察言观色,觉得古平原不像是有意做作,叹了口气道:“正如你所说,曾大人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唉,百姓苦啊,盼着这批救命粮望眼欲穿。”

他随即又正色道:“古东家,不是我们不帮忙,可总不能让乡亲们饿着肚子出工吧?何况出工的都是家里的壮劳力,万一累病甚至死在堤上,家里就倒了顶梁柱。硬要派工,这话谁也说不出口,只能惭愧了。”

“我懂了,此事怨不得各位。”古平原想了片刻,遽然起身,“我这就回江宁,不把粮食要下来,绝不回来!”

“慢、慢。”张老爷这时候已然是信真了古平原,反倒为他担心,“我们虽然是地方上的,但是耳目却也并不闭塞。听说现在是江苏巡抚的亲兵在把守粮库,每日只许放出少量粮食。古东家,这曾国荃曾巡抚可惹不起呀。”

曾国荃有多不好惹,看过了江宁城门口那大杀大砍的一幕,古平原自然心里有数,但是他还是执意要去。

“粮食是我弄来的,要是我不去,恐怕就没人敢说话了。”

张老爷闻听肃然起敬,端了一杯酒站起身:“难得古东家愿意冒险为民请命,张某佩服之极。南通人绝不会白受这个情,只要粮食一到,要多少人,我们出多少人。”

酒席散后,听说古平原回江宁去要粮食,常玉儿脸都吓白了。她虽然没有亲见,可是顺德茶庄的伙计连日来谈论的都是曾国荃当众野蛮杀人的事儿,说得活灵活现,血淋淋的场面如在眼前。

“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官儿。随便捏上条罪名,杀个把人就像碾死个蚂蚁,你去和他要粮,岂不是与虎谋皮。”

“妹子你放心,我陪古大哥去。那官儿就是要吃人,我也先掰他几颗牙下来。”刘黑塔瓮声瓮气道。

“那可是一省的巡抚大人啊,你以为那九节鞭能带进衙门去?”古平原听得无奈,转而安慰妻子,“这里到底还是大清律法管束之地,我去据理而争,不会有事的。”常玉儿实在是难以放心,真要是惹恼了曾国荃,暴怒之下,谁也不敢保证他能做出什么事儿来。

常玉儿欲语还休,双眼流露出十二分的担心,也忘了刘黑塔就在一旁,抓住古平原的手,久久不愿放开。

古平原望着妻子笑了,微微用力握着妻子的手,也不知怎的,常玉儿忽然就感到一阵心安,带着些羞涩地笑了。

“办完了事儿别耽搁,快些回来。”

古平原本打算去江宁找曾国藩,但转念一想,这么做不见得能解决事情,反倒有两个坏处。一来用总督压巡抚,就算能成功,也带了些告状的意味,曾国荃恐怕会恼羞成怒;二来曾国荃敢这么干,肯定是得了曾国藩的允许,那张安民告示就是证明。“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去苏州找曾国荃,方为解决之道。

故此古平原离开南通后,快马扬鞭直奔苏州城。这里与杭州、扬州并称江南三大繁华之地,可是经过战乱,城郭亦是处处破烂不堪,在那些聚在城门口讨食的乞儿和行车匆匆的行人脸上看不出吴中人物的分毫俊雅。

巡抚衙门位于城中书院巷,是一座千年古建筑,宋朝本是鹤山书院,内有一座来鹤楼,算是各地巡抚衙门中书香气最重的一座。自打乾隆朝以来,历任江苏巡抚至少也是两榜进士出身的翰林,唯其如此,“丘八秀才”的曾国荃打从上任那天开始,便显得与水墨江南的文人雅士格格不入。

“岂有此理!太侮辱斯文了,我要上奏朝廷,我要辞了这差使!”

古平原一到巡抚衙门,就见一位红顶子的三品大员从里面愤愤而出,边走边回头冲着衙门口嚷嚷。

“大人,官场体面要紧,您还是自重吧。”守门的差官一点都不怵这位大官,说的话像石头一样噎人,把那位官儿气得双手发抖,咬牙瞪眼发了半天愣,这才恨恨地一跺脚转身上轿离去。

从旁人的议论中,古平原知道这气冲冲离去的正是本省学政大人。曾国荃扣粮不发,引发了江南士人的一片不满,公禀条陈如雪片般投入巡抚衙门,却都被无情掷出,曾国荃如此轻慢衣冠,更是让这些儒生怒不可遏,于是决定在亚圣孟子的诞辰祭奠当日,举请命牌在城中游行。

曾国荃得知后,派了一队亲兵,不仅驱散人群,而且将为首的一名秀才和两名举人抓起来,按在城门当众罚跪。人来人往,指指点点,何止是有辱斯文,简直就是辱没祖宗,结果当场气死了一个秀才。

按照朝廷的例规,凡有功名在身的人,见了多大的官也不需要屈膝,如今却被罚跪,而且连知会也没知会本省学政一声,就擅自处置,这更是越权行事。江苏学政潘大人本来不想得罪曾氏弟兄,后来得知曾国荃的处置太过强硬,士人纷纷聚在学政衙门,以来年罢考力争是非。学子罢考是大事,一省学政不能妥善处理,丢官是丢定了。事态不容潘学政不出面,他打算斡旋此事,先到城门要士兵放人。这些亲兵都是跟着曾国荃南征北战的老湘军,有巡抚撑腰,哪把学政放在眼里,自然是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