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做一事就要成一事,成一事就要立一世 (第2/15页)

张老爷听了面露嘉许之色,觉得古平原的话很平实,是个实心做事的人,特别是他那句“打下二十年的根基”,更证明此人不是敷衍了事之辈。

“我有个疑问,不知古东家可否见教?”

方才古平原听杜知县介绍,知道说话的这位在众人中年纪最轻,不过年届五旬,可分量却最重。南通张氏是当地巨族,也是绅士们的领袖,地方上的事儿,这位当家人说一句话,往往就定了。所以古平原全神应对,不敢有丝毫马虎。

“张老爷,您有话请讲。”

“那我就冒昧了。你是做生意的商人,讲究将本逐利。你在南通既没有田地,也没有店铺,海潮来袭与你没有半点干系,为什么要拿出这么一大笔银子来修海塘呢?”

张老爷笑眯眯地看着古平原,眼神却很是专注,直视着他的眼睛。

要说理由,古平原随口一编,十个八个不成问题,也都能自圆其说。可是他同样看了一眼这位张绅士,随后老老实实答道:“张老爷问得是,我是一介商人,白花花的银子花出去,若说全无所图,只怕没人相信。”

张老爷很注意地看着他,就听古平原接着说:“我现在虽然在南通没有店铺,在沿海一带也没有生意,可是将来我的生意一定会做到这里。我修了海塘,便等于放了交情给这里的百姓。交情就是银子,将来南通百姓因为海塘而五谷丰登之时,看见小店的招牌,难道会不照顾我的生意?”

他这么直承心事,在场众人无不愕然,半晌,就听张老爷忽然哈哈笑了起来,随即引来笑声一片,连身穿官服正襟危坐的杜知县也忍俊不禁。

“古东家,你既然有所贪图,那我就放心了。这海塘你一定能修好,绝不会塞责了事。”张老爷笑过之后,欣赏地看了古平原一眼,又环视众人,“各位,修

海塘是惠民大政,这些年南通百姓过不好日子,一半是因为兵荒马乱,另一半就是因为潮水夺岸,淹没良田。依我看,这个忙一定要帮,而且责无旁贷。”

众人皆是点头赞同,张老爷又转头说:“古东家,这几日你只管去勘察工程,准备工料。征集民伕的事情就交给我们,既然你说赈济粮转眼就到,发粮之时我们一定在场,就当着众人的面,把此事说出。百姓们受了你的惠,又能领工钱,我想此事应该会很顺利。”

真的是一言而决,古平原得了这个保证,兴冲冲地带着刘黑塔从距离长江出海口最近的东阳镇,一直往北,马不停蹄走了五天,边走边看各地海塘的现状,晚上挑灯翻看借来的县志。等到了与张老爷等乡绅约好的日子,古平原转回到海门县,这时候的他,已经将如何修筑沿岸海塘了解了十之八九,连带又从县志中通晓了很多两淮盐场的场务,心中有了成算。常玉儿留在客栈另有事做,她替古平原安排了一场丰盛的筵席,很多食材都是派客栈伙计特意到江宁进货,为的就是今天要宴请杜知县和各位乡绅。常玉儿把事情做得很好,不仅食材齐备,而且托掌柜从扬州请了一位大师傅,铲下无虚,锅底飘香,这一桌饭菜足足花了三百两银子,却是物有所值。

“并不是古某靡费,今日与各位联手修筑海塘之始,这一桌菜权当敬意,不敢不诚心。也请杜知县做个见证。”说着古平原举起手中的酒杯,目视众人。

沉默过后依旧是一片沉默,不仅没人响应回答,而且大多数的人连看都没看古平原一眼,冷淡得仿佛宴席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饭菜依旧散发着阵阵香气,但在所有人默言不语的映衬下,真好似巨大的嘲讽。

古平原其实自打方才肃客入席,就已经瞧出众人的脸色明显不对,他还以为是征民伕的事儿不顺手,可是现在看来,竟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询问地看向杜知县,发觉杜知县在躲着自己的目光,这就是大为不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古平原把心一横,对着张老爷道:“古某初到贵乡,不知此处规矩,也许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诸位,但古某一颗心是真的,说的也没有半句假话,有什么不到之处,还望张老爷明示。”

“好。古东家是痛快人,那我也给你句痛快话。”张老爷点点头,“你说的那些粮食连一颗一粒都没有运到南通,更别说发给乡亲们。听说江宁附近倒是发了些粮,不过也仅够灾民苟延残喘罢了,距你说的相差甚远。”

“不会的,这不可能啊!”古平原惊诧极了,再次看向杜知县。

“粮食没有到,江督衙门的公文却到了。”杜知县苦笑一声,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递给古平原。

“未雨绸缪?”古平原不敢置信地看过之后,又盯了一眼总督的紫泥大印,确信无误后愤愤地说,“江南百姓盼着这批粮食如大旱之望云霓,都火烧眉毛了,哪里还需要把粮食存起来未雨绸缪。倘真如此,当初为什么要古某去找三十万石粮,有一两万石粮也足够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