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做一事就要成一事,成一事就要立一世 (第5/15页)

“话说回来,我听说古东家自愿揽了到南通修海塘的活儿,怎么又巴巴地跑到苏州了?”

古平原微露冷笑:“你不是一向智珠在握,有什么不知道的。”

他是赌气这么说,谁想苏紫轩张口就吓了他一跳:“你不就是为民请命,来找曾巡抚要那四十万石粮食嘛。”

“啊!”古平原呆望着她,一时不知她是人是妖,居然能未卜先知。

“这有什么难猜的。我又不是没见过你敢为了陕西商人当面顶撞僧王,你这个人胆大包天,又带着些书生气,别人不敢做不愿做的事儿,你就偏偏要去做。就像这一次,你大概也看见了,一省的学政那是江苏读书人的头儿,也不敢与曾国荃较真,你还要进巡抚衙门送死不成?”

“我不去,还会有谁去呢?”古平原喃喃地说了一句,又猛然抬起头,“我也不是没见过你为了一己之私,不惜陷通省商人于不义。这一次的事儿,也与你脱不开干系吧。苏公子,一之为甚岂可再乎!这一次不是几百条商人的性命,而是几十万条人命啊。”

苏紫轩目光冷淡,丝毫也不理会古平原那咄咄逼人的眼神,只回了一句:“我死的时候,不要别人为我落泪。别人死的时候,也俱与我无关。”

“既然这样,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了。你要做的事儿尽管做去,我却不能袖手旁观。”道不同不相为谋,古平原离座而起。

“看来一盏清茗也难平你的火气。”苏紫轩望着他,“不妨告诉你,你此番去巡抚衙门,无论如何也别想要下那四十万石粮食,要是硬碰硬,就休想活着离开。”

“你不是说别人的死活,与你无关吗!”古平原盯了她一眼,“我有我的办法,不劳你费心。”

这次是苏紫轩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她眉毛一挑现出怒容,却又缓和了口气:“就算你真的有何可恃,也不会管用。哪怕是当今皇帝来了,曾国荃也不会放手这批粮食。我给你透个底儿,免得你无端端去送死。”

古平原盯着她看了良久,摇头说道:“记得你在黄土高原上曾说自己有仇要报,你一个人的仇就真的大过这许多人的命?”

说完,古平原转身离开,苏紫轩眼睛一直望向窗外,久久默然。

“小姐,你一片好心,他全不领情啊。”四喜嘟着嘴。

“谁要他领情,我只是还他一个人情,两不相欠罢了。”

“要说还情,寿州城外已经还过了。小姐,你好像不想看见他死,对不对?”四喜试探地问。苏紫轩沉下脸:“没有分寸!谁教你这么说话的。”说着站起身。

“走吧。到江宁去找李万堂,这套连环计可少不得他这一环。”

古平原一介草民,见巡抚谈何容易,好在银子开路,一百两的红包算是出手大方,看在钱的份儿上,门房总算答应跑腿去回禀一声,可也要有拜帖才行。

“不用拜帖。你把这个交给曾大人,他自然会见我。”古平原很笃定。

“这玉佩你是从何处得来?”衙门办事的签押房里,本来时刻都有一名文案两名听差等候巡抚差遣,如今却人影皆无,都被撵了出去。偌大的屋中只有曾国荃与古平原两个,手执钢刀的亲兵守在屋外,有敢擅闯者格杀勿论。

曾国荃脸色阴沉,手掌摊开在古平原面前,拿着一面黄玉所制的玉佩,上面刻着四个字:“藩华荃葆”,是曾家四兄弟的排名,而每个人手中的玉佩看上去一

模一样,但仔细分辨,其中又各有不同。分别之处就在于,各人手中的玉佩属于自己的名字的那个字上,都缺了一笔。当初曾家老太爷的用意是告诫子孙“戒盈惧满,抱残守缺”。

所以曾国荃一看门房递进来的这块玉佩,脑袋顿时就是“嗡”的一声,这是二哥曾国华的贴身之物,当初战场上尸首无处寻觅,都说是被冲到河中。如今玉佩无端出现,难道说来人知道二哥的尸首在哪儿?

曾家门里,就数曾国荃最认亲,对三亲六故最关照,家族中事也最热心,何况这是自己的手足兄弟。打下天京灭了长毛之后,他一直对二哥和四弟的死耿耿于怀,总觉得他们死于战事,没有得享战后的荣华富贵是莫大遗憾。此刻见了曾国华的玉佩,立刻屏退众人,单独接见了古平原。

“玉佩是从一个人手中得来的。”

“谁?”

“曾国华。”

曾国荃再打量了古平原两眼,冷笑道:“盗尸?把尸首当成了奇货可居,想来讨一笔银子?”

古平原面对曾国荃的眼神,只是一哂:“我说的人,不是死人,而是活人。”

“什么!”曾国荃的声音大得在屋中回荡,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古平原根本不卖关子,原原本本地把如何在杭州城外“天外天”救了一个头陀,李秀成派兵来捉拿,自己使计将头陀和一干人等护送上船,结果那头陀自报身份是“已死”多年的曾国华,毁容离去前将玉佩交给了古平原,希望他能转交曾家,见玉如见人,将这片玉佩葬入曾家祖坟,也算是叶落归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