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13/18页)

第五天下午,在离曼谷四十英里的班篷,他们被带下火车,被赶上有很高挡板的卡车,每辆车像装家畜似的塞进了三十个人,人们像猴子一样紧抓同伴,在一条尘土厚达六英寸的路上穿越丛林。一只鲜蓝色蝴蝶在他们的头顶振翅飞舞,停在一个来自澳大利亚西部的战俘肩上,被他一巴掌拍死了。

夜幕降临,路还在伸展着,深夜,他们到了塔尔萨,满身污秽,结成了一层灰尘的壳。他们睡在灰土中,黎明又上了车,向上沿一条像走公牛群的路开了一小时后进山。在路的尽头,他们下车,行进到黄昏时分,终于,在一块河边小空地上停下来。

他们跳进这条受神赐福的河里游泳。铁箱里五天,卡车上两天——水有多美?肉体的福祉,在掩盖、虚饰、分离的帘幕那一面的世界和它的祝福——清洁的皮肤、失重状态、由流质的宁静组成的奔腾世界。他们沉睡在行李卷中间,直到黎明被猴的叫声唤醒。

看守让他们在丛林中行进三英里半。为了发表讲话,一个日本军官爬上一个树墩子。

“谢谢你们,”他说,“他们走了很长的路到了这里,为天皇修铁路。当战俘是非常大的耻辱,非常大!给天皇修铁路可以赎回荣誉,非常大的荣誉,非常大!”

他指向一条由勘察员用的木桩排成的线,那条线标示了铁路将行的路线。木桩迅速消失在丛林中。

他们着手清除分配给他们的第一个路段上的柚木林,三天后任务完成,然后被告知现在必须在几英里外的一个地点修建他们自己的营地。庞大的竹丛、八十英尺高的巨树、枝干水平生长的木棉、木槿和矮灌木——全被他们砍倒、挖出根、焚烧、整平,近乎赤裸的男人三五成群,在烟雾和火焰中时隐时现,二十个人像一群小公牛,齐心协力地拉绳子,拽出竹林中丛生的竹子。

接下来,他们去找木料,路过一英里外一个英国战俘的营地,臭气熏天,满是病人,军官对士兵几乎无所作为,为自己几乎无所不为。准尉巡视河边,不准他们的士兵钓鱼——有些英国军官还有自己的鱼竿,他们不想让普通士兵偷捕他们认为是属于他们的鱼。

澳大利亚人返回营地,继续清理地面,一个年纪大的日本看守介绍自己叫最上健二。他捶着胸脯。

“意思是山狮,”他告诉他们,还笑了。

他向他们展示了哪些是建棚屋必须的:用长砍刀在屋顶框架上砍出凹槽,把木槿树皮内面的筋络撕成长条,把架子连接处绑起来,用厚厚一层棕榈叶铺屋顶,用劈开、压扁的竹子铺地,哪儿都用不着一根钉子。为建起营地的第一个棚屋忙活了几小时,年纪大的日本看守说,“好了伙计们,やすみ15。”

他们坐下来。

“他不是一个坏家伙。”土人伽迪纳说。

“他是他们中最坏的,”杰克·彩虹说,“你知道,如果有半点儿机会,我就会用钝刀片把他分成两半,从眼睛到屁股眼。”

最上健二又在捶胸脯,他宣布,“山狮是一个平·克劳斯贝16。”山狮开始哼唱——

“你们得——扩大——一个——正面性”

“消解一个负面性”

“把自己跟肯定性的事情紧紧联起来”

“别给一个中间人先生找麻烦”

“别别别,别给中间人先生找麻烦!”17

15

刚到“线”上时,他们还有能力做这类事——在用竹子搭起的小舞台上演了一场音乐晚会,照明用的是舞台两边生的火堆。跟多里戈·埃文斯一起观看演出的是指挥官雷克斯罗斯上校——一个由诸多不可调和的反差组成的人物:旧时骑马劫匪的头长在一个屠夫身上,英属印度英语的完美腔调和与之搭配的举止神态显现在一个失意的巴拉瑞特布商的儿子身上,一个不遗余力想被错当作英国人的澳大利亚人,为了获取在生活其他领域从未光顾过他的机会而在一九二七年参军的男人。多里戈·埃文斯和他军阶相同,但凭着有经验和身为军人而不是医生的优势,雷克斯罗斯成了多里戈的上级。

雷克斯罗斯上校转向多里戈·埃文斯,说他坚信他们英国的实力已经够了,他们英国人会团结一致,他们英国人会领他们共渡难关。

“有点儿奎宁也没坏处。”多里戈·埃文斯说。

几个英国战俘从他们的营地来到这边了,正在演一个讲“一战”时德国战俘的短剧。浓重的夜色里,昆虫蜂拥而至,演员们看上去有些迷离惝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