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12/18页)
我喜欢,黑衣王子说。
多里戈刚要作答,一架敌机从远远的后方朝他们发动了又一轮俯冲扫射。回升到他们上空,飞机瞬时变成一股喷着的黑烟。从那儿落下一个黑点,开放成降落伞,很显然,飞行员逃脱了。风把飞行员扫向他们,公鸡麦克尼斯从三个塞浦路斯人其中一个的手中抢过三〇三式步枪,开始瞄准。多里戈·埃文斯把弹膛推到一边,对他说别他妈犯傻。
“澳洲小龙虾呢?”公鸡麦克尼斯吼道——嘴唇上蒙着一层砾石屑,两眼像发狂的白球。“那也是妈的犯傻?还有那小孩儿,也是妈的犯傻?”
他的脸看似英俊——但如杰克·彩虹指出的——细看像用边角料拼凑的。作为一个士兵,他出了名地没本事,因此,当他把三〇三式又举到肩上,再次瞄准,然后开火时,每个人都惊讶他居然射中了。跳伞的人像被突起的狂风吹到似的抽搐,然后猝然跌落。
那天晚些时候,他们终于吃了装在澳洲小龙虾布罗斯的热盒子里的粥,粥现在凉了,没人跟公鸡麦克尼斯坐在一起。
14
就这样,他们继续——笑话,故事,没能活着回来的澳洲可怜虫,被征用作澳大利亚帝国部队康复中心的特珀里宫殿,抛便士的赌博和乔治五世和铁锚,啤酒和伙伴,住走廊那头房间的女工走过来加入赌博,想试试她们的运气,山村里跟叙利亚小伙子对垒的足球赛。接下来,在爪哇,在投降后,有几次分组出去捡柴火,看到穿湿纱笼的女人在采茶,她们换上干纱笼,替彼此摘除头发里的虱卵,那景象多美——“基督啊,”他们走过时,伽利波利·凡·凯斯勒说,“只看得见但摸不着,我把这叫惩罚。”
但对他们的惩罚才刚开始。六个月后,他们被卡车运到去暹罗修建新工程路上必经的海岸,一千人,整整三天,像沙丁鱼似的被塞在一艘敝旧船只黏糊糊的底舱,到了新加坡,又被命令向樟宜战俘营行进。那是一个怡人的地方——两层白色楼的营房:愉人耳目、通风良好;齐整的草坪;穿着整洁的澳军士兵:身体健康、精神昂扬;军官手持拐杖,高视阔步,袜子翻着红边;柔佛海峡尽收眼底,还有很多菜园。他们穿着各色澳军军服或荷兰军服,饿得皮包骨头,很多人没穿鞋子——多里戈的兵非常醒目。“爪哇垃圾”,樟宜的澳军战俘指挥官卡拉汉少将这样为他们命名,然而,无视多里戈的多次请求,卡拉汉拒绝供给他们衣服、靴子和食物。相反,因为多里戈·埃文斯在要求发放军需储藏时反抗的态度,卡拉汉试图把他从指挥官位置上赶下去,但没成功。
小瓦特·库尼找到大马哈鱼费伊,说他有一个逃亡计划——设法混入在新加坡码头做工的人群中,在那儿让人把他们钉进木条箱或类似的东西里,让人把他们装上船,这样他们就能回到悉尼。
“这个计划很好,瓦特,”大马哈鱼费伊说,“只是没法真干。”
他们和樟宜战俘营的顶尖球员踢了一场足球赛,以八分之差输给对方,但这不是在听羊头莫顿长达四十五分钟的讲话之前,他的开场白对他们来说将成为不朽——
“我只有一件事要对你们说,伙计们。第一件事是……”
两星期后,“爪哇垃圾”穿着来时的破烂离开,他们中有没被钉进木条箱的瓦特·库尼。正式命名为“埃文斯的J部队”,他们被带到火车站,被塞进狭小封闭、用来运米的铁制货箱,每个货箱装二十七个人,甚至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在赤道的酷热中,他们穿过橡胶树和丛林的隧道,从这么多汗流浃背的兵和稍开着的滑门望出去,缠结的绿色无边无际辖制着他们,在视界中越来越小的是穿纱笼的马来人、印度人、作苦力的中国女人,全戴着鲜艳的布包头,在稻田里劳动,还有他们——在这些狭窄拥堵的炼炉黑暗中。像其他年轻人一样,他们对自己不了解。在身心里蛰伏的那么多东西,他们眼下正在去与之相会的途中。
在他们身下,铁道单调重复地擂击,他们随之晃动在同伴的胳膊和腿之间,湿漉漉的汗液让他们打滑。第三天,黄昏将近,眼前开始闪过稻田和糖棕树林,还有泰国女人,黝黑丰满,乌亮的头发,美好的微笑。他们必须轮换着坐,睡下的把腿蜷曲起来,放在旁边人的身上,包裹在浓得像烟似的恶臭里——呕吐物干了的气味,身体像油脂变质了的气味,拉屎和呕吐,他们挺着,涂满煤烟,垂头丧气,一千英里,五天没东西吃,六个站和三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