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14/18页)
雷克斯罗斯上校说他不喜欢多里戈·埃文斯的态度——只看到负面东西。目前情况亟须正面积极的想法。对民族性格的礼赞,诸如此类。
“我从没治过有民族性格的病人。”多里戈·埃文斯说。
澳大利亚人开始为台上的德国俘虏叫好。
“但我看到,”他接着说,“营养不良引起的病痛多得吓人。”
“我们有我们所拥有的。”雷克斯罗斯上校说。
“就别提了,”多里戈·埃文斯说,“疟疾、痢疾和多种热带溃疡。”
短剧在倒彩声和尖哨声中结束。多里戈终于记起雷克斯罗斯上校总让他联想到什么:艾拉父亲过去常吃的西洋梨。他意识到他有多饿,他从不喜欢吃那些铁锈色的梨子,但如果现在能吃上一个,他几乎愿意放弃一切。
“饥饿引起的病痛,”多里戈·埃文斯重复说,“有药就好了。但有吃的、能休息甚至更好。”
即使为日本人修铁路的工作还没变成能致他们于死地的疯狂,但已经开始对他们的身体造成了刻骨铭心的伤害。莱斯·怀特患糙皮病失去手指,眼下正用绑在手腕上的竹棍子演奏一把快散架的手风琴——用针线和水牛皮接在一起。给他伴唱的歌手杰克·彩虹眼睛瞎了。看着他,多里戈·埃文斯想知道是维生素缺乏症还是几种疾病综合导致他失明,无论成因是什么,他痛苦地意识到食物能治好它和几乎所有他目睹的苦痛。杰克·彩虹原先像隐士的脸浮肿得像南瓜,身体萎败,但身体下部因患脚气病怪异地鼓胀,使一处已经蚀透红肿的胫部直到骨头的溃疡看着像一只粉红色、瞎了的瞳仁,正从伤口里向外盯视这群战俘——其中很多人被改变得同他一样丑怪——好像盼着能最终见到观赏它的观众。
此刻正上演电影《魂断蓝桥》中的一个场面,莱斯·怀特饰演罗伯特·泰勒,杰克·彩虹饰演费雯·丽。他们在竹桥上向对方走去。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罗伯特·泰勒带着极其做作的英国口音说,他伪装成没指头的莱斯·怀特,“从那时到现在,一辈子过去了。”
“我也没想到会再见到你,”费雯·丽说,她伪装成瞎眼的杰克·彩虹——身体和脸肿着,腿患溃疡在烂掉。
“亲爱的,”莱斯·怀特说,“你一点儿都没变。”
台下笑声喧哗,过后,他们唱起主题歌《友谊地久天长》。
“你看,”雷克斯罗斯上校接着说,“这是承载我们内心的东西。”
“什么东西?”
“英国人乐天知命的苦行主义。”
“这是美国电影。”
“困境中的勇气。”雷克斯罗斯上校说。
“我们军官的薪水是日本人发的。一天二十五分钱。他们把钱全花在自己身上。日本人不指望他们做工。但是他们应该工作。”
“应该什么,埃文斯?”
“应该在营里干活。打扫厕所。在医院照护病人。跑腿打杂。给病人制作器材。比如拐杖。修新棚屋。主持剧场运作。”
他深吸一口气。
“他们应该把薪水拿出来公用,我们就有钱给病人买食物和药品了。”
“又提这件事,埃文斯,”雷克斯罗斯上校说,“是榜样的力量带领我们渡过难关,不是布尔什维克主义。”
“我赞成,如果那是一个好榜样。”
但雷克斯罗斯上校已经在往舞台上走。他向表演者致谢,又评论说大英帝国之分裂为诸个民族国家是无根据的臆想。从牛津到乌德纳达塔,英国人同心同德。
他的语调中气不足,像管乐器簧片发出的声音。“他听起来,”伽利波利·凡·凯斯勒说,“像在从屁股眼向外吹长笛。”
“因此,”雷克斯罗斯上校继续说,“作为大英帝国的成员,作为英国人,我们必须遵守秩序和纪律,这正是大英帝国的生命血脉。我们将作为英国人受难,我们将作为英国人而凯旋。谢谢。”
之后,他问多里戈·埃文斯是否愿意参与修建一个俯瞰河面的体面墓地,他们希望在那儿埋葬死者。
“我倒宁愿黑衣王子从日本人店里多偷一些鱼罐头,好让活着的人不死。”多里戈·埃文斯说。
“黑衣王子是一个贼,”雷克斯罗斯上校回答,“而这墓地将是一个优美的最终休憩所,因此,所有为死者福祉操心的人,他们的努力都是值得的,跟目前只是走到林子里,把死者随便埋哪儿相比,墓地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