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暗藏在帝国的边缘(第4/10页)

李的反驳虽然直观有效,但张唐英的看法比他高明。张唐英关于蜀乱始于朝廷不治,算是看到了问题的实质,上梁不正下梁都要歪,那么朝廷无力,你怎能管住各地藩镇大将,以避免其割据呢?你若以为道德是万能的,那就大错特错了。藩将看到朝廷的力量日渐式微,度算与其在朝廷得那份利益,不如趁机自己出头,获取更大的利益,因为在这种时刻不必付出过于高昂的代价。一般说来,所得利益大于所付出的成本,人受利益驱动的本能就被调动起来了,那么人就能容易为此去争斗;倘若获取利益更大,譬如做一个割据政权的皇帝,尽管也要付出血的代价,甚至可能失败,但一心想割据称王的人会不顾一切。

关于这点,我们可先剔除一些附会的成分来观察《后汉书·公孙述传》对公孙述在称帝前的一些记载。一夜,公孙述梦见有人对自己说:“八厶子系,十二为期。”“八厶子系”,合起便是“公孫(孙)”二字。当知道自己只能当十二年皇帝时,他便将此告诉妻子并与其商量,其妻胆量过人,回答说:圣人说,朝闻道,夕死尚可,何况十二年。公孙述的妻子将割据称王与圣人之“朝闻道,夕死可矣”相提并论,直把圣人空论打得粉碎,一派调笑模样,跃然纸上。能做十二年的皇帝,此中利益大矣,既留名青史,又可获得现实的享受和万人之上的尊崇。最后公孙述还玩了一个“人君死社稷”的少见“壮举”,可见在他看来,做了十二年的皇帝,付出生命也是值得的。西人王尔德说“除了诱惑之外,我什么都能抵抗”,正可作为对那些割据小朝廷的皇帝心态的注脚。

我除了赞赏张唐英的观点外,还有些想要补充。史书上关于谁当皇帝正统与否,完全是迂腐惑人的书生陋见;另外,一味赞赏大一统——大一统及所谓正统思想在国人的脑子里是很有市场的——不管这大一统是否为民众带来了真正的好处。其实大一统的政权并不比割据政权的统治仁慈,此点可从王建、孟知祥割据蜀地时观察出来。只要让民众获得更多的利益和自由,不管割据还是统一,我想他们都是欢迎的。这既是对自身利益的认同,也是一种以人为本的思想。倘若将现代诗人吴芳吉的封锁自闭、不求进步的观念去掉,那么他下面这句诗还是不难理解的,“愿真割据行封锁,不得大同亦小康”(《蜀军援湘东下讨伐曹吴已复归州》)。因为民众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好处,而不是那些大言玄玄的所谓说教。

抚平创伤

自古入蜀者,有几种情况必须分别对待。一是遭受流放、谪贬。四川好像历来并没有一个可供统治者作为流放或贬谪自己“敌人”(其实大多是假想敌)的基地,夔州由于贫瘠艰苦,一度成了一个迁徙流人的地方,但人数不可考,而黄庭坚之被贬谪到涪陵、彭水也只是个案而已。不像宋代的广东、海南等地,也不像清代的宁古塔、新疆伊犁等地,是统治者流放、谪贬“敌人”的一个基地。二是宦游(亦可称游宦,唐初常用,后亦沿用)。这类人比较多,有名的文化人有浙江人陆游,江苏人范成大,河南人刘禹锡、李商隐、岑参,河北人高适、卢照邻,山西人白居易、王勃,湖南人王壬秋等。其他尚有像张子洞这样对吾蜀近现代文化的兴盛产生过影响的官僚。三是逃难。著名的文化人当数杜甫,随后有在唐末逃难至蜀的一些名门望族,对宋代蜀学的兴盛起了较大的促进作用。抗日战争时期,许多高校迁蜀,学者、教授、作家大批至川,对当今四川的文化积淀也铺垫了一定的基础。四是不少的商人进入成都做生意并最终定居成都,我们将在后面适时论及。五是大规模的人口迁徙。四川历史上的大规模人口迁移有七次。大多数的人口迁徙都是因战乱和政治原因造成,少数是因为四川能满足其“冒险”之欲望,或者因政府的鼓励性政策而迁入。这七次迁徙分别为:秦灭蜀国后,迁秦民万家充实巴蜀,以便于控制巴蜀;东汉末到西晋,大规模境外移民迁居四川,导因于战乱;唐末五代、南宋初年,大批北方人迁入四川,导因于战乱;元末明初,长江中下游的移民大批入川,因为战乱;明末清初,因为战乱,四川人口大减,土地荒芜,大批长江中下游及南方移民迁入;抗日战争爆发,以长江中下游为主的移民大量迁入;1949年后,为加强战备及三线建设,大量北方人及江浙人迁入。这些大规模迁徙中导因于战乱者,其实和杜甫的逃难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因其规模较大,以及杜甫有名,将二者均单独列出,以便于对其间所蕴藏的问题加以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