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八章 论交谈艺术(第7/11页)

有人问梅朗提乌斯对德尼的悲剧有何感想,他说[36]:“我根本没有看见这出戏,那么多论调把戏全遮住了。”因此,评判大人物讲话的人们应当说:“我根本没有听见他说的话,那么多的庄重、高贵、威严把他的话全遮住了。”

有一天,安提斯泰纳向受人指挥的雅典人建议说[37],驴同马一样可以用来耕地,对此,雅典人回答说,驴天生不是派此用场的。“这是一回事,”他反驳说,“这取决于你们的安排。你们起用了一些最无知最无能的人指挥战争,这些人一旦被你们起用也会立即变成合格的指挥员。”

这与许多民族的习惯有关,那些民族的人民把他们从自己人中培养出来的国王加以圣化,他们不满足于只给国王荣誉,他们还需要崇拜国王。如墨西哥人民在国王的加冕典礼圆满完成之后便再也不敢正面看他了:似乎有了王权他便成了神,原来,人民曾让国王起誓保持他们的宗教、律法,保持他们的自由;国王还起誓做到英勇、公正和宽厚,而且要让太阳按国王习惯的光亮照射,要让云层在合适的时候才变成水;他还起誓让江河长流,让大地给他的臣民提供一切必需的东西。

我与一般人的态度截然相反,我一见伴随精明能干而来的是发迹、显赫和普遍的推崇,我便格外提防这种精明能干。我们必须留意,该说话时说话,选择合适时刻说话,这有多么重要;打断别人的话,或以权威的专横口气改变话题,或在见你就崇敬得哆嗦的人面前以摇头、微笑或沉默否定别人的反对之词,这会有什么后果。

一个春风得意的走运之人参加他饭桌上随随便便松松垮垮的谈天说地并发表意见,他准定以这样的口气开始:“与我这意见相左的人只可能是骗子或白痴,云云”。你们就拿起匕首跟着这颇富哲理的刻薄话走吧。

下面这个提醒对我大有用处:在争论和商谈中,并非每一句我们认为正确的话都能立即被人接受。大多数人都不乏从外部得来的机敏。某个人有时可能说出一句精彩的俏皮话,一句恰当的答辩,一句有益的格言,尽管他在说话时并没有认识到话的分量。借来的东西不一定都能掌握,也许还得靠我们自己进行核实。那些话无论多么实在多么精彩,都没有必要老是一听便诺诺连声。必须自觉与之斗争,或往后退,借口未听见而从各个方面揣摩此话如何到了讲话者口里。我们有时可能作茧自缚,给对方的攻击助一臂之力,使之超过攻击的限度。过去,我曾竭力强调对对方进行反击的必要性和紧迫性,反击的胜利竟超过了我的意图和期望;我本来只在数量上进攻,而对方接受的却是分量。正如我和一个强有力的对手辩论,我喜欢先声夺人,抢在他的结论之前剥夺他自我解释的可能,我试着防止他正在产生尚未完善的想法出笼(他的理解一旦有序和贴切,那会是对我极严重的警告和威胁),对其余的人我则反其道而行之:必须让他们自己去理解,千万别事先假定什么。如他们以一般的话作出判断:“这个好,那个不好”,如他们意见略同,便看此种意见一致是否由偶然性促成。

愿人们对他们的警句规定一些范围:为什么如此,根据什么如此。所有屡见不鲜的一般性意见都一文不值,有如人们向一个民族的群体致敬[38]。真正了解那个群体的人会从中认出某一个人,从而指名道姓地专门向他敬礼。但此种举动要冒风险。在这方面我每天都见到一些思想基础薄弱的人出毛病,他们想附庸风雅,在阅读某个作品时指出其中优美之所在,可是他们极低的鉴赏水平使他们选中的地方不仅不能向我们展示作者的长处,反而展示了评论者自己的无知。在听人念了一整页维吉尔的作品之后,发出这样的惊叹是万无一失的:“瞧这多美!”然而,通过这一惊叹,其中的精华便逃之夭夭了。但要想一点接一点听下去,要想作出专门而且精辟的评论,要想指出一名优秀作者在什么地方超越了自己,在什么地方有所提高,要想斟酌其中的每个字,每个句子,每个虚构的情节,你就得离开那里!“不仅必须研究人人都在使用的措辞,而且应当研究作者的见解及其见解的依据[39]。”每天我都能听到一些蠢人说不蠢的话:他们谈的是美好的东西。那就让我们去了解他们是在哪里知道的,去看看他们是通过什么途径得到的。我们可以帮助他们应用他们尚未掌握的那些美丽的字词和精彩的道理,因为他们还只是那些美好东西的保管者,他们也许有一天会摸索着进行创造,我们则让他们了解美好东西的价值并信任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