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八章 论交谈艺术(第5/11页)
感觉是我们个人的首批法官,但感觉只能从事件的外部瞥见事物。如果说,在我们社会的各个行政部门都存在无休无止的普遍的客套和表面现象的大杂烩——这正是政府最杰出最有效的职能之所在——这并非不可思议的怪事。与我们打交道的永远是人,人的状况则具体到令人惊异的程度。前些年有些人想为我们创立一种宗教修炼形式,一种纯精神的静修方式[25],如果修炼者中有人考虑,这样的沉思若不更为重视人们的地位、标志、头衔和党派之类的东西,就可能在他们的指缝间消散、消失,但愿那些创立人别为此感到惊异。这正如交谈中的情况:讲话人的重要性,他的官职和他的财富往往使他愚蠢无聊的话受到信任。用不着去推想,一个人们言听计从而且十分惧怕的先生个人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能力;一个经常被委以重任而又不可一世的人并不比另一个远远向他行礼而又未曾受录用的人能干。不光这些人说的话,就连他们装模作样的表情都受到重视,得到考虑;人人都会煞费苦心对那些表情作出精彩的有根有据的解释。倘若这些人屈尊参加一些寻常的交谈,而人们又报之以赞许和崇敬之外的东西,他们便以他们经验的权威把你吓得半死:他们之所闻,他们之所见,他们之所为都会使你被一大堆例子压得疲惫不堪。我愿意对他们讲,外科医生的实验结果并不等于他实践活动的历史总结;可以记住他治愈了四个瘟疫患者和三个痛风病人,但如果不善于从运用医术中总结一些东西以形成判断,如果不善于让人意识到他已因此变得更精于运用医术,那些经验也不能算他实践活动的历史总结。有如听乐器演奏,我们听的不是诗琴声,不是斯频耐琴声,也不是笛声,我们听的是所有乐器整体奏出的和谐乐音,是结合体,是积聚起来的成果。如果说旅行和公职使人得到改善,那么使这种改善显现出来的就是他们智力的产品。拥有经验是不够的,还必须权衡各种经验并使之互相配合;需要消化经验,提炼经验,从而得出经验固有的理性的东西和结论。历史学家向来为数不多。听史学家讲话却永远是一件有益的好事,因为他们可以向我们提供许多储存在他们记忆中的值得称道的可贵教益。当然,那是使我们生活获益匪浅的重要部分,然而此时此刻我们研究的还不是这些,我们探索的,是这些历史的汇集者和讲述者本人是否值得称道。
我憎恶各式各样的专横、能说会道和装腔作势。我乐意集中精力对付以刺激感官欺骗我们判断力的虚浮现象,而且十分警惕一些极不寻常的显贵,在我看来,那至多不过是些与别人完全一样的人。
春风得意中罕有常识[26]。
——尤维那尔
也许,人们在小觑他们,因为他们揽的事太多,露面的次数也太多:他们适应不了他们承担的重负。承受重担者应具有超过重担要求的力量和能耐。连要求的力量都达不到就会让人猜想他是否可能具有超过要求的力量,猜想他是否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在承担重负中倒下的人会让人看见他能耐如何,看见他双肩何等孱弱。这说明学者当中蠢人何以如此之众多,多到比学者本身还多:他们本可以成为优秀的管家人,能干的商贩,能工巧匠,他们与生俱来的能量正是按此尺寸剪裁的。知识是分量极重的东西:他们会被知识压扁。要想展开并支配如此高超如此重大的课题,要想运用并求助于这样的课题,他们的才智还不够强劲,还没有足够的驾御能力:这样的课题只能由天赋极佳的人承担,而这样的人却很罕见。苏格拉底说:“智力欠佳者搞哲学会败坏哲学的尊严。”哲学一旦被胡乱关在匣子里,会显得无益而且有害。上述那些人便如此这般自我糟践自我贬值,
像猴学人样,
儿童玩耍贵重丝绸遮身上,
可是屁股脊背亮光光,
惹得众人笑断肠[27]。
——克洛地安
那些管理我们指挥我们的人,那些操纵世界的人也一样,他们拥有一般的智力,能做我们谁都能做的事,这还不够;倘若他们不能远远高过我们,他们就远远低于我们了。他们既然比我们更有指望,就应做得更多。缄默不仅使这样的人显得举止庄重可敬,而且会给他们带来事半功倍的好处:如墨伽彼斯[28]去阿佩尔的画室看阿佩尔,起初,他呆在那里好久一言不发,之后便滔滔不绝谈论起画家的作品来,为此他遭到了严厉的责难:“你在保持沉默时,你戴的项链和你的排场还让你像那么回事,可是现在大家听到了你说的话,便再也没有人不蔑视你了,连我店里的伙计都不例外。”他华丽的梳妆打扮,他贵族的身份不允许他像平民百姓一般无知,也不允许他侈谈绘画,唯有沉默能使他继续保持他外表上的那份自诩的才干。在当代,显示智慧和才能的冷冷的沉默外表帮了多少蠢人的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