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灵魂朝向这一切吧,诗人(第19/22页)

随着阅读的深入,王家新一再被策兰的作品打动。他意识到,策兰这样的诗人,值得用一生来读。1991年底,王家新在去英国前夕,写了一篇策兰诗歌的译后记《从黑暗中递过来的灯》,其中有这样的句子:“我深感自己笔力不达,但是,当我全身心进入并蒙受诗人所创造的黑暗时,我渐渐感到了从死者那里递过来的灯。”

正是这些“从黑暗中递过来的灯”,温暖和照亮了王家新此后在异国他乡的日子。1992年初,王家新到伦敦不久,马上找书店买下了企鹅版策兰诗选和叶芝、帕斯捷尔纳克、茨维塔耶娃、米沃什、维特根斯坦、卡内蒂等人的诗选,这些异国大师的作品与王家新随身携带的杜甫诗集一起,构成了一个诗人的“全部的苦难和光荣”。

有别于一般读者的是,在策兰作品中,激励王家新的不是《死亡赋格》,而是《在下面》、《带上一把可变的钥匙》、《我仍可以看你》等不被一般读者注意的中晚期作品。“从这些诗中体现的那种罕见的对苦难内心和语言内核的抵达,那种对一个诗人命运的承担,那种从词语间显现的‘痛苦的精确性’,都深深地激励着我。”

在国外,王家新四处搜集策兰的作品,并开始进行系列翻译。2002年7月,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了王家新和芮虎翻译的《保罗·策兰诗文选》,这本书收录了策兰的100余首诗和部分散文、获奖演说辞、书信等。这是策兰第一部译成中文的作品集,出版几个月后,首印5000册很快就售完,是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20世纪世界诗歌译丛”中最受关注和欢迎的一本。

《保罗·策兰诗文选》出版后,王家新没有止步。近几年,又搜集了大量相关材料,新译了约180首策兰的诗,并于2009年2月到德国住了一个月,获得一大批重要资料。利用这些资料,王家新对以往的个别误译进行了修正。

在翻译策兰诗歌的过程中,王家新一再感受到了策兰诗歌的翻译难度,并以此为基准,确定自己的工作态度。王家新认为,对策兰这样一位诗人,没有任何一个翻译家能说完全理解了他,或是有绝对的把握来翻译他,我们要求自己的,只能是忠诚和耐性,是对诗的敬重以及对翻译本身的局限性的觉悟。因此,对翻译来说,首先要求的是“诚实”。

也正是在这个问题上,王家新与北岛有了一次“交锋”。

2004年,北岛在《收获》杂志上撰写专栏,讨论外国著名诗人的生活和作品,每一篇文章都用很大的篇幅来谈论翻译,将其他人的译作与北岛自己的译作进行对比,并对各种译本的优劣“品头论足”。在当年《收获》第4期发表的《策兰:是石头要开花的时候了》一文中,北岛对王家新翻译的策兰名作《死亡赋格》和钱春绮先生的译本《死亡赋格曲》提出了尖锐的批评,认为他们的译作“失去了原作那特有的节奏感”,甚至声称王家新的译文“把诗歌降到连散文都不如的地步”。同时,北岛还对王家新的《花冠》、《数数杏仁》等译作提出了批评。比如,他认为王家新和芮虎翻译的《花冠》有四个“问题”:题目译成“花冠”过于轻率;过度阐释;语序牵强,“洋泾浜”;缺乏语感与节奏感。而在列举了王家新、芮虎和钱春绮翻译的《数数杏仁》之后,北岛将几个翻译家的“问题”上升到了“犯罪”的高度:“我们常说的所谓翻译文体,就是译者生造出来的。我并非想跟谁过不去,只是希望每个译者都应对文本负责。谁都难免会误译,但由于翻译难度而毁掉中文则是一种犯罪。”

对于北岛的批评,王家新写下了长达万言的反批评《隐藏或保密了什么——对北岛的回答》(该文后来收入书中时标题改为《隐藏或保密了什么——与北岛商榷》)发表在2004年第6期《红岩》杂志上,阐述了自己的翻译立场和角度。王家新从北岛至为注重的“语感”和“节奏感”谈起,对北岛的指责逐条进行反驳,并详细地介绍了自己对策兰作品的理解,并对北岛的翻译态度提出质疑。王家新认为,北岛的译本与此前的很多译本相比,并没有“正确”和“高明”到哪里去,因此,他对的“真理在握”感到难以置信。不仅如此,在很多方面和很多关键性的地方,北岛都套用了别人的翻译,包括他所批评的王家新和芮虎的译本以及钱春绮的译本。正如北岛自己在另一篇文章所说,他对里尔克诗歌的翻译是在参照冯至、陈敬容和绿原等人的译本后,“扬长避短”而“攒”成的。对此,王家新不无讽刺地质疑道:“套用、参照或‘攒’用了别人的翻译,而又转过来以权威的姿态对别人进行评说乃至抹杀,这可以说是翻译史上的一个创举。我不知北岛是从哪里得到这种勇气和特权的。”此外,王家新还指出,在介绍策兰和里尔克的长文中,北岛大量引用了别人的传记资料,但又一概不注明出处,而让人误以为这是北岛自己的成果,这种做法“同样使人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