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灵魂朝向这一切吧,诗人(第18/22页)
妻子带着孩子
去睡他们甜蜜的午觉去了,
那辆歪在门口的红色岩石牌儿童自行车
已被雪掩到一半;
现在,在洗衣机的搅拌和轰鸣声中,
餐桌上的苹果寂静,
英汉词典寂静,
你那测量寂静的步子,
更为寂静。
抬头望去,远山起了雪雾。
这首诗创作于2007年12月。在保持王家新一贯厚重、澄明的风格之外,增加了令人温暖的日常性,我们从诗歌中除了看到王家新最“钟爱”的“雪”,以及“肯定”、“否定”、“无休无止”、“寂静”、“轰鸣”等似曾相识的形而上词汇,还看到了“靴子”、“妻子”、“孩子”、“儿童自行车”、“苹果”等世俗之物,而在这两者之间,有一种精神在进行着微妙的平衡与协调,使整首诗既具有精神的灵光,又潜存着世俗的温暖。我想,这样的王家新是大气的,他成功地摆脱了《日记》的迷惘,《转变》的惶惑,《守望》的执拗,以及《旅行者》的幻想和《第四十二个夏季》渴盼,而变得更为从容、稳重,有一种内在的坚定。这是一个崭新的王家新,我从诗歌中看到了大师的雏形,至少,这样的写作前景比《帕斯捷尔纳克》更值得期待。
写到这里,我想把我曾经对王家新“拙于技巧”的评价收回。王家新的写作,一开始就没有被“技巧”所囿,他写的是一个中国诗人的命运,一个知识分子的心灵成长史,而不是词语和技巧的炫耀。一个读者,只有到了35岁以后,才能理解王家新诗歌的“技巧”的内涵,它与我35岁之前所理解的那些“为技巧而技巧”的“技巧”是那么的不同。我们不能用技巧来界定王家新的风格,用“才能”可能更适合。才能指的是一个诗人的能力,包括了后天孜孜以求的成分,而不仅仅出于天赋。
当然,新世纪以来,王家新诗歌的变化之途并非一条,在另一些诗中“对命运的担当”这一主题逐渐稀薄,挽歌的气息减少,喜剧的成分在增加。比如《答荷兰诗人Pfeijffer“令人费解的诗总比易读的诗强”》,这样的作品我不甚喜欢,也许是为诗歌的“用处”所限,它过于平白了,缺乏迷人的意韵。
十诗学随笔写作和诗歌翻译,在王家新的写作中分量很重,也许是因为他本人同时也是一个翻译家的缘故,他的许多随笔和诗论,都谈到了大量外国诗人的作品以及他们对中国诗歌写作者的影响。对外国诗人的阅读中,王家新更深刻地感受到了诗歌这一文体超越国界、超越意识形态的魅力。西方诗歌大师给了王家新无尽的营养,而王家新同样希望自己的文论作品能给中国读者以启发。因此,王家新把写诗学随笔和翻译当作“为诗歌工作的另一种方式”。
我对王家新的诗学随笔与对他的诗歌阅读几乎同步,那是90年代初期,在当时如日中天的《诗歌报》月刊上,王家新、西川等似乎开辟过一个“三人行”专栏。而印象最深的一篇是在1994年左右在《中国诗选》上读到的《回答40个问题》节选版。从这篇文章里,我第一次“认识”了那么多优秀诗人的名字,以及看到一个中国诗人的独立品质。当时我最喜欢的诗歌评论家是程光炜,诗人评论家就是王家新,他们的文章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专业名词少,行文朴素,易感易懂。1998年,东方出版中心出版的诗人随想文丛,其中王家新的《夜莺在它自己的时代》和西川的《让蒙面人说话》一度成为我的枕边书。
进入21世纪之后,王家新又出版了《没有英雄的诗》、《坐矮板凳的天使》、《取道斯德哥尔摩》、《为凤凰找寻栖所》等诗论集和随笔集。这些书籍,只要能够想办法弄到手,我都会不遗余力,有时候甚至“贪多求全”——2002年10月,我在成都的西南书城将架上的三本《没有英雄的诗》全买了下来,自己留一本,一本送给了一个陪同逛书城的大学生朋友,还有一本送给了老家的一个朋友。
我想介绍一下王家新对保罗·策兰的阅读和翻译,以及此间与北岛的争论,因为这在文坛上具有极其典型的意义。我们从中可以看到王家新对外国诗歌的学习过程、对外国诗人和诗歌的熟悉程度与理解进程,以及他对大师及诗歌翻译的态度。
王家新从1991年秋天开始翻译策兰的作品,当时国内对策兰介绍得特别少,只有钱春绮、刘华新等人翻译过四五首策兰的诗。当王家新从中国社科院外文所图书馆借到企鹅版策兰诗选时,“完全被他的诗和命运吸引住了”。于是王家新从这个英译本中译了二三十首诗,并请冯至先生的弟子、德语文学博士李永平指正,得到李永平的盛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