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第4/16页)

1989年3月26日,海子自杀。人们在他身边发现了四本书:《新旧约全书》、梭罗的《瓦尔登湖》、海雅达尔的《孤筏重洋》和《康拉德小说选》。

关于海子去世前两天的行踪,目前流行比较广泛的是西川在《死亡后记》中的记述:“海子大概是25日早上从政法大学在北京学院路的校址出发去山海关的。那天早上我母亲在上班的路上看到了从学院路朝西直门火车站方向低头疾走的海子。当时我母亲骑着自行车;由于急着上班,而且由于她和海子距离较远,不敢肯定那是不是海子,便没有叫他。现在推算起来,如果那真是海子,那么他中午便应到了山海关,我想任何人,心里难处再大,一经火车颠荡,一看到大自然,胸中郁闷也应化解了。看来海子是抱定了自杀的决心。他大概在山海关溜达了一下午,第二天又在那闲逛了一上午,中午开始沿着铁道朝龙家营方向走去。”但西川的这段文字充满了不确定性,这从文字中的的两个“大概”和一个“不敢肯定”及“推算起来”可以得到证明。

而据刘明清了解的情况,海子3月25日晚上住在学院路的政法大学(政法大学在学院路、昌平两地办学)集体宿舍,和其他单身青年教师一样,海子只是在周末才回到位于昌平校区的家里。那个晚上,海子就睡在刘明清的同学上铺。半夜12点到1点时,海子突然起床叫嚷,将其他人惊醒。有人问他怎么回事,他回答说做了一个噩梦,叫别人继续睡觉。第二天早上,人们起床后发现海子不见了。

如果刘明清的叙述是真实的,那么海子应该是3月26日凌晨才赶往山海关的,西川母亲25日上午看到的就不是海子。当然,无论西川还是刘明清的说法,都是“大概”,真实情况如何,可能只有天堂里的海子才清楚了。

得知海子自杀的消息后,骆一禾与西川马上进行了分工,由骆一禾与中国政法大学及海子家人一起去山海关料理海子的后事,西川则留在北京为海子家人募捐。骆一禾回来后,向西川描述了海子最后的情形:戴着眼镜,右额角有擦伤,嘴张开,身子断为两截。而另一个到了现场的朋友总结道:海子死得很有尊严。

随后,骆一禾与西川就整理海子的作品问题再次进行分工,骆一禾负责整理海子的长诗,西川负责整理短诗,并投入了紧张的工作。当年5月14日凌晨,骆一禾在天安门广场突然晕倒,被送到北京天坛医院治疗无效,于5月31日中午去世。

1990年底,我从《中国现代主义诗群大观1986—1988》(同济大学出版社,1988年9月出版)中第一次接触到海子的诗歌时,海子已经去世将近两年时间了,但我并没有感到有多么惋惜,我读到的不是《村庄》、《秋》、《九月》、《四姐妹》等值得反复吟诵的佳作,而是《明天醒来我会在哪一只鞋子里》等几首不算很成熟的分行文字:“我想我已经够小心翼翼的了/我的脚趾正好十个/我的手指正好十个/我生下来时哭几声/我死去时别人又哭……”句式短促,节奏稍微有些别扭,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自然品味不出这玩笑背后的苍凉。但我很快就读到了《九月》、《答复》,少年的多愁善感找到了依托。很多个夜晚,我的阅读是伴随着“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只身打马过草原”;“当我痛苦地站在你的面前/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这些诗句度过的。

和大量同龄人一样,我刚刚开始的涂鸦也表现出了十分明显的“海子风格”,马匹、泪水、雨水、野花、麦地、山冈、草原、死亡、荒凉、王、姐姐等词汇随处可见,但我学习不到海子诗歌中的那种黑暗、悲伤与绝望,因为当时我年少,而且,悲伤与绝望本来就是只能靠自己体验而无法学习的。《黑夜的献诗》中的词汇和情愫在海子的诗歌中相当典型:

黑夜从大地上升起

遮住了光明的天空

丰收后荒凉的大地

黑夜从你内部上升

你从远方来,我到远方去

遥远的路程经过这里

天空一无所有

为何给我安慰

丰收之后荒凉的大地

人们取走了一年的收成

取走了粮食骑走了马

留在地里的人,埋得很深

草叉闪闪发亮,稻草堆在火上

稻谷堆在黑暗的谷仓

谷仓中太黑暗,太寂静,太丰收

也太荒凉,我在丰收中看到了阎王的眼睛

黑雨滴一样的鸟群

从黄昏飞入黑夜

黑夜一无所有

为何给我安慰

走在路上

放声歌唱

大风刮过山冈

上面是无边的天空

诗歌一开始就是浓重的黑暗:“黑夜从大地上升起/遮住了光明的天空”。这大地曾经历过丰收的喜庆,但现在已经荒凉,黑夜降临,不仅涂黑了它的表层,更感染了它的灵魂——从“内部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