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辈子的奋斗,就是想装得像个人

青鸟 看看我又看看暴雨

雨越下越大 闪电湿淋淋地垂下

青鸟 突然飞去 朝着暴风雨消失

一阵寒颤 似乎熄灭的不是那朵火焰

而是我的心灵

——《避雨的鸟》节选

于坚

1954年8月生于昆明,1984年毕业于云南大学中文系。著有诗集《诗六十首》、《对一只乌鸦的命名》、《一枚穿过天空的钉子》、《便条集》,长诗《0档案》,随笔集《棕皮手记》、《人间笔记》、《众神之河》等。现居昆明。

毫无疑问,于坚已成了一面“旗帜”,套用娱乐圈颁奖晚会上的一个流行词,是“实至名归”,像歌坛的刘欢。我不知道于坚本人是否喜欢这个类比,因为据我了解,他更欣赏崔健。1994年,于坚曾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就叫《怀念崔健》,文章中谈到了两人的几次交往,并指出了两人作品内涵的一致性,比如于坚有一句诗“我们一辈子的奋斗/就是想装得像个人”,崔健的一句歌词则是“我脚踏着大地,我头顶着太阳,我装作这世界唯我独在”,内涵何其相似。

因此,在于坚看来,“崔健直到今天都是中国为数不多的知识分子歌手之一……他的歌不是歌词,而是来自音乐本身”。这句话其实也可以作为于坚的自况,但于坚比崔健更“坚挺”,90年代中期后,崔健的锐气一日不如一日,而于坚的棱角则日益峥嵘,无论是才智还是日常表现,都堪称中国文坛少数几个能够贯穿80年代到新世纪诗坛的重要人物。

1954年8月,于坚出生于昆明,父亲是机关中层领导干部,母亲是中学教师。于坚从童年到青年时代一直跟着外祖母,直到她逝世。在于坚心目中,外祖母是他最敬重的亲人,虽然她是个文盲。在回答诗人乌蒙的提问时,于坚这样谈及她的外祖母:“我如果说我父母给我知识分子的教育的话,我外祖母则给我民间草根的自然教育。她给我的是第一的教育,道生一的教育。她的教育具有超越时代的永恒性。如果说,孔子、老子们是有文的教育的话,在我外祖母这里则是无文的。”

上小学的时候,于坚就阅读了包括《三国演义》等古典名著在内的大量书籍,还背诵了整本《新华字典》。“文革”前夕,于坚的父亲悄悄地烧掉了许多藏书,只留下马克思著作和《鲁迅全集》,但于坚却非常善于寻找“漏网之鱼”,通过各种方式找到并阅读了不少古代经典作品,比如《唐诗三百首》、《古文观止》、《左传》,甚至还包括《论语》,尽管那个时候他根本看不懂孔夫子的这部巨著。

喂养少年时期的于坚的除了少数能够接触得到的古典文学和鲁迅著作,还有大量非文学的“读物”。这些“读物”包括报纸、反右材料、传单、缝纫机使用说明书、赤脚医生手册、新华字典、小人书、大字报、招牌、启事、标语、通知、小字条、地下流传的禁书、领袖语录、厕所里黄色留言、枪毙犯人的布告等等。

于坚12岁时,“文革”开始。于坚亲眼目睹了红卫兵冲进家里把父亲带走的场景,但当时于坚还没有意识到什么,反而很兴奋,以为可以加入全社会的狂欢。“大街上天天锣鼓喧天。游行,我跟在队伍后面捡传单。后来大字报贴到我家门口,我父亲被挂了黑牌,我还很得意呢,这个意味着他很重要嘛。我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我觉得那不过是大人的某种游戏。后来,我父亲被流放了,一夜之间头发全白。我去流放地探望他,说他头发白了,他还不高兴,不相信。我一直很奇怪,后来恍然,那里没有镜子。我父亲被流放后,我继续玩,那是一个自由的时光,不上课,没有任何人管我们了。我的自由精神是生活培养的,不是从书本上学习到的‘自由意志’。”(《答乌蒙问》)

很快,于坚就意识到事情不大对头,一天,父亲的两个同事趾高气扬地来到于坚家里,软硬兼施,要于坚揭发父亲在家里的反动行为。这个情景,在2001年6月被于坚记录进了一首诗中:

1966年冬天

两个大人来到我家 他们

不是警察 是父亲单位的

革命同志 要我揭发

爸爸 在日记里写下了些什么

他思想反动 暗藏在我们的

队伍里 昔日的战友说

我一直都叫他们叔叔

在春天的楼梯上 掏出

一大把牛奶糖 给我

像俩头可以信赖的奶牛

那样微笑着 还摸摸孩子

肩膀上 正在天天向上的头

突然间 草原崩溃 露出了

暗藏在草根里面的铁蹄

——《往事二三》节选

在那一瞬间,于坚对这两个以前时常到自己家串门的叔叔感到了陌生,他以沉默作为反抗。父亲朋友对友情的背叛,深深地渗入于坚的思想,多年以后,于坚在另一首诗里专门描述过这种阴险而易碎的“友情”。关于那首诗,稍后会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