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所有的人都在笑着(第4/7页)

去卢浮宫,经过情人桥的时候,有一只小乐队正在表演。唱歌的是个年轻的法国姑娘,有苏菲·玛索年轻时那张少女的脸庞。她穿着红色的毛衣,牛仔裤,戴着黑框的眼镜,穿帆布鞋,前面摆着立式话筒,手就扶在话筒上,闭着眼睛。齐耳短发,声音很像小野丽莎,微风一般地吟唱,在寒风里唱出一种暖洋洋的温度。听不懂法语,但发声迷人,有浓浓的鼻音。后面还有两个大男孩,一个在拉不知道是大贝斯还是大提琴的乐器,一个在弹吉他。三个人清秀而认真地站在寒冷的阳光里拉奏和演唱,就像一场迷你的演唱会一样。让人觉得,巴黎真的是浪漫之都,空气里都是天长地久的声响。我听了一会儿,觉得这么美的音乐不能白白享受,从包里翻出钱,还略慷慨地选了张面额较大的,却怎么也找不到琴盒或者帽子,或者一切可以让听众们投钱的家什。嚯,原来仅仅只是来唱歌,也许是给别人听,又也许是给自己听。欧洲的路人们都是完美好听众,谁也不说话,就默默地聆听。不久,一对年轻的恋人跳起舞来,在人群和小乐队中间形成的半圆形空地上旋转起来。我看着唱歌的姑娘,听歌的路人,突然感慨,这就是巴黎,全世界最浪漫的巴黎。

巴黎街头的人们似乎都有大把时间可以用来浪费

我拜托懂法语的朋友上去和他们聊聊,搭讪狂魔如我太想知道他们是谁,从哪儿来,带着这天籁一样的音乐。于是便知道了那女孩叫Maeva,给她伴奏的男孩们都是她的同学。他们是巴黎音乐学院的学生,年轻而多情。只要没事的时候,就来情人桥上唱歌。唱的全都是属于恋人们的法国乡村音乐,歌颂的都是爱情。为什么要到情人桥上唱歌?因为他们觉得关于爱情的歌就得唱给爱人们听,什么地方会比挂满情人锁,而且持续不断有人来挂情人锁的情人桥上更充满爱情。

在爱情桥上唱歌的年轻女孩和男孩们

每一把锁都锁着一段爱情

歌颂爱情的歌一定要在充满爱情的地方唱,多有趣。

这突然让我想起一件小事。

那是我们刚到北京的一个冬天,老家的朋友来北京办事,顺便来看我。她是做葡萄酒进口代理工作的,天天和葡萄酒打交道。所以自然也就带了一瓶红酒做礼物,用纸来来回回包粽子一样包了很多层,就从大背包里甩出来,看起来很夯实。不需要怎么用力,就想得起来,她穿着背心短裤,别着红色方格发卡,涂着一脸香蕉蜂蜜面膜,在熄灯后偷偷摸摸潜到我们寝室里,把开门的同学吓得差点儿晕倒的小事。转眼间,就亭亭玉立了。见到老同学的感情往往微妙,有温暖的感觉一直蜿蜒到心窝里。导演商量着,既然拿来了,就开了一起喝吧,正好聊聊天也有个佐料。她立刻问,你们有红酒酒杯不。我和导演翻箱倒柜,勉强找出几个喝冰水的四边蓝色玻璃杯,还算漂亮。她马上摆手,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这样的好酒,一定要配好杯。我和导演这样的粗人面面相觑说,没必要吧,用什么喝都一样。无论怎么游说都没劝动她的葡萄酒之心,于是那酒就没有喝成。她回去后,我们也一直没敢喝,总是觉得真的怠慢了这瓶小东西。再之后,我收到一份她寄来的礼物,是两只水晶杯,料定我们不会为了一瓶酒去买两只杯子回来一般。这才郑重地开了瓶。我不懂红酒,却被那两只长途跋涉的水晶杯一抬举,觉得还真是挺享受,很是有种腐朽享乐主义的腔调。越长大越感动于这样固执地要我们好酒配好杯的小心思,这才是认真生活的可爱模样。就像情人桥上歌唱的年轻人,是花花世界里的一缕风,谁也改变不了他们的形状。

前段时间看新闻说,情人桥上的锁头太多太重,有压垮桥体的危险。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政府决定清除桥上的铁锁,新闻上还配上了很多张铁锁的照片。我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想着能不能找到那年初春我挂上去的那把。由于我也郑重其事挂了锁在那桥上,不免有点儿怅然。又进而担心情人桥不再像情人桥,那几个巴黎音乐学院的学生又该去哪儿唱歌。导演说我的担心实在多余,那样富有浪漫气质的巴黎,还愁找不到表演浪漫的好场合。也罢,我们的爱情没能挂在情人桥上,但多多少少留了一点儿在巴黎。况且记忆里还多了Maeva和她的同伴们的笑容与歌声,这很好。

2012年年底,我去过一趟日本,原本是计划着从富士山脚下的一家温泉旅馆歇脚住一晚,上富士山去看一眼然后直接转去京都。我们到静冈已经很晚,又辗转到了附近的小村庄,住进了一家老式温泉旅馆,很小(当然日本的旅馆都不算很大)。看起来好像穿越回了20世纪80年代的日本,大堂的最边角摆着小时候的格斗游戏机,陈设也是老派的风格,既干净又古老的样子。看得到岁月的沉淀,所有的家具都有光滑的磨损,大堂里的老皮沙发都有发白的裂纹,但是整洁。没有几个房间,我们甚至怀疑是否只有我们俩入住。房间也很小,是老式的榻榻米,已经铺好的被褥上平整地放着叠好的灰紫色浴衣,闻起来都是太阳晒过蓬松的味道。旅馆一共只有两层,两层的走廊尽头是同样迷你的泉汤,是露天的。男汤和女汤隔着一道竹篱笆,坐下去都是圆溜溜的鹅卵石。整个旅馆没有服务人员,就只有一对老夫妻,爷爷77岁,奶奶7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