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所有的人都在笑着(第6/7页)

穿着拼图裙子走在日本的小巷子里觉得很应景

我一边看着老太太和老头儿如此安心又开心地守着一家古老的小旅馆,度过人生,一边不停地觉得搞笑,怎么就好像变成了一家人,彼此说的话统统听不懂,却仍然能自顾自地说完,然后就笑起来。那是一段非常非常奇妙的感受,我们住在没有什么人的村子里的没有什么人的旅馆中。像是进入电影里的某一个片段里,这对老夫妇像幻境中的人。言语无法沟通,只能用手势和笑容表达请问和感谢。我看着他们有一瞬间甚至天马行空地想,这完全就是时光机,也许我们掉进了时空的漩涡,看到了平行世界里我们自己的未来。

我们真的在生活里遇到很多很多人,每一个可以留在脑海中的鲜明性格,都是用不同的姿态认真生活的凡人们。他们有的风华正茂对世界充满了好奇,有的看透了这世界上的薄凉和阴暗,却仍然热爱生活。他们明白宽容是美好的,原谅是美好的,拥有是美好的,失去也是美好的。他们经过的每一处风景都真心欣赏,然后迈步走在最寻常的路上。

京都普通人家的屋檐,装满阳光

上初中的时候,学校里来了一位美术老师,在校园里绝对算是风云人物。他穿着黑上衣和破洞牛仔裤,骑山地车。美术楼在整个学校的最深处,放学的时候一到,女生们就都挤在自己的教室里,看他飞速骑着变速山地车,一溜烟地从楼下飞过去,然后在大门口一转弯就不见了。后来,还生发出,女生们一下课就争先恐后跑到车棚,然后企图跟踪他,结果不用几条街就被甩得连车屁股都看不见。我们一直诧异,学校里怎么会把这样特立独行的老师招进来。其实我自始至终都没看清过他长什么模样,记忆里就是他咻一声飞过去。后来学校校庆,我是文体委员,到文体办公室去取各班的区域座位安排,才近距离接触了一次。那位痞子一样的男老师立着个画板在画画,画板上是用图钉钉上去的T恤衫,现在想来应该是用丙烯在涂鸦。我磨磨蹭蹭赖在音乐老师桌子上假装东翻翻西翻翻,想看看他在画什么。结果他突然就自己笑起来,从背后看肩膀一耸一耸的,笑得很爽快,不知道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长大成人,再去看,不过是个刚入社会的年轻人,没有随波逐流地汇入大海,把自己活得像他手绘的衣服一样有腔调。自然是没有机会再见面,我心里暗暗祈祷他永远保持这样的热血面貌,在长满桦树的校园里做最快乐的美术老师。

现在住的小区楼下有一家蔬果超市,说是超市其实也就是开在一楼民居里的便民小商店。每一幢楼都有一间,大家买着方便,走两步就到,生意都不错。这家小店叫豆芽,知道它开业是因为两个大男孩在楼下发宣传单。上面有新鲜水果的价目,比整个小区里的商店都要贵上几块钱。我瞅一眼那宣传页,再看一眼那两个年轻的男孩儿,真想劝他们如果想开店就好好学习一下知己知彼。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想吃红心火龙果,跑遍小区商店都没有,还有一个大叔听我说完很奇怪地盯着我说火龙果都是白心哪来红心的?没辙,就转去了豆芽。一进去,就觉得舒服,墙壁是浅浅的豆沙绿,地上铺着草坪一样的薄地毯,门口挂着CD机和音响,放着钢琴曲,活像间艺术工作室。跟别家店里蔬菜水果往木隔断里一堆不一样,每一样蔬果都被仔仔细细堆积木般排在白色的篮子里。火龙果被放在两只篮子里,上面插着牌子,一张写着我是红心的,一张写着我是白心的。付款的时候,看见店家脚边有一只大桶,里面都是草莓苹果梨子。结账的男孩是那天发传单的两个人其中之一,见我盯着那只桶,就解释说,这些都是运输过程中受了挤压有点儿损坏的。放心,我们不卖的,挑出来留着自己榨汁,卖给你们的都是漂亮的水果。我被漂亮的水果这个词逗乐儿,还没等我笑,他就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拎了东西走的时候,一个老太太逛进来。一进门就操着一口北京腔说:“我听说,十一号楼开了家水果店,是俩大学生开的,特漂亮,哎哟喂,还真是,真舒服,真舒服。”回头又看到他在笑,站在他那绿色的干净的小菜店里。

堂姐的老公是瑞士人,是大酒店里的厨师,长得高高帅帅。来中国好多年仍然吃不习惯中餐,觉得皮蛋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没有之一,只喝不含糖的零度可乐工作,快四十岁的人成天像个小孩儿一样喜欢一惊一乍地表达感受。有一次我目睹过他接堂姐下班,隔着一条马路,也不管周围很多人,开始自行配音飞机发动的声音,然后张开双臂跟蜜蜂一样嗡嗡嗡喊着就冲过来,一直冲到跟前,假装拍拍后座的位置,说,宝贝儿,来我们兜风去。平日见他都穿得很随意,衬衫扣子永远不扣,袖子也永远捋着不放下来。后来他们婚礼的时候,他举着酒杯拿话筒憋了半天。都等着他就这段跨国的爱情结合说两句正经的,结果人家一句大家吃好喝好,逗笑一厅的客人。他们结婚一年后,我去堂姐家玩,发现从来不穿短裙的堂姐衣柜里多了好多低胸露腿的小裙子。我挑挑眉毛不怀好意思地说,哟,变化挺大啊。堂姐整个人胖了一圈,脱胎换骨似的,气质也变了不少,辫子扎得高高的,整个人神清气爽。吃完饭,我和堂姐窝在沙发里聊天。姐夫戴着耳机看《辛普森一家》,时不时就爆发出大笑。电视里的光一闪一闪照向他们俩,全是朝气蓬勃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