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所有的人都在笑着(第3/7页)

从泰国回来不久后,一个我一向觉得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的朋友,结婚了。结婚本来不是什么让人讶异的事,但是谁曾想一直以为斗志昂扬的她竟然辞去了大有前途的好工作,在家里安心做起了全职太太。我一直想不通,觉得可惜了她的才华和好本事。电话里反复问她是否想好了,到底是什么让她这样甘心。直到有一次她邀请我去她家做客,她自己下厨做饭招待我,一个人在厨房里忙进忙出地说,我实在是喜欢亮黄油烟机灯光下那一个小角落,烹烹炸炸炒炒蒸蒸,想想就觉得幸福。她还说,她有了很多自己的时间,看了很多书,也认真研究每一餐饭。她甚至能注意到阳台上的哪盆植物,今天比昨天多开了几朵花。她跟我说,你去在乎一下你每一餐的饮食,你会发现,食物里藏着很棒的人生观。每一样食材都很认真地在发挥味道,作为一种食物活得很认真。

安徒生大人,我饿了,你的食物们何时来献身?当时我立马揶揄她。心里想着,什么啊,这算是个什么理由。

但从那以后,刻意又不刻意地,自从听了她的话,我就养成了观察每一样食品的习惯,而且也养成了把吃一些食物的感受记在博客里的习惯,到今天也没有改变。竟然不得不承认我们复杂而又现实的生活,当真就被一餐一餐的饭菜串联出节奏。

每个来不及做早饭的早上,我都会在楼下的早点铺里买一种油煎包,与我在山东吃过的不同,里面都是粉丝肉末虾皮和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满满的一小包。鼓鼓囊囊又圆溜溜的特别可爱,外面炸得金黄,捏起来就有脆生生的口感,一口咬下去,满嘴流油。鲜到胃里去,外酥里鲜,让人觉得特满足。半夜加班的北京,每一个大型小区里总有一家7-11。里面买煮得滚烫的好炖,数萝卜尤其美味,被炖得几乎透明,热气腾腾地咬一口,汤汗啊热乎气儿都一股脑儿涌进胃里,让人想欢呼。有时也在家自己做饭,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用这样冠冕堂皇的借口买了无数漂亮的餐具,平时在家烧菜光鲜亮丽地盛在白瓷盘里,一小盘一小盘地摆满整个小桌子。做香糯的排骨,上面是细碎的小葱花和姜末,反复添水炖了又炖,直到全部煨烂,滋味一并全收了进去。做漂亮的鸡粥,香菇切得一小片一小片,鸡肉过火飞血水,切得一小粒一小粒的,合了香油,浑圆饱满,米都煮透了,一路香到胃里去。买来的鱼头,混了剁椒,煮了汤,汤头雪白,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点儿小问题,稍有些腥气,但仍然美味。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人心都难免浮夸骄勉一些,我也不例外。但是面对吃喝的时候,却都坦诚相对,不掩喜恶,吃得汗流浃背的每一个人都是可爱的。

冬天来的时候,我妈就打电话提醒我炖羊肉,补补元气。按着老太太的方子,一斤羊肉兑半斤生姜炖,去寒气。再加点儿香料、当归、枸杞,不用多长时间,香味就飘出来了,整个厨房都是中药的苦香味。每晚进厨房听见咕嘟咕嘟的汤沸声,就觉得这几平方米的小厨房活像远离尘世的小桃源,有繁荣的生活味儿。外面灯光流丽,屋里香味四溢。再就是回父母家的时候最开心,人在火车上,信息就收个不停。妈说,新买的火锅底料是麻辣味的,你肯定爱吃。妈说,冰箱里冰了鲜虾子,可以煮海鲜粥。妈说,她买了紫薯,做了紫薯蒸糕,一下火车进门就能吃上。我取笑她说,怎么说来说去也离不开吃这个话题。我妈也反应过来,发个笑脸的表情过来。

我怀疑,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比饮食还要有生命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中国人的认真生活跟吃似乎就分不开了,热气一升腾,家的模样就清晰了,过日子的精气神就提起来了。世间的人们对得起自己的首要表现就是要对得起自己的胃口,做人本来就不需要达到拈花微笑的佛祖境界,在俗世里没有什么完美,就好好生活最靠谱儿。

跟占叻天天开着小车,载着各路外语教材,优哉游哉穿行在清迈小城里一样,我那位家庭主妇小女友也活得利索又精神,是我身边温暖人心的小寓言。

有一回,我去巴黎工作,去的时候明明是春天,一下飞机就遭遇寒流,把所有能裹在身上的衣服全都套在身上狼狈地出门。冷虽冷却是个漂亮的晴天,初春的凉风扫过,与巴黎这座城市莫名般配。巴黎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城市,骄傲的法国人视母语为珍宝,让说英语的我几乎变成哑巴。但整座城市散发出来浓郁优雅的气质,简直让人倾倒。朱自清在《欧游杂记》里说:“巴黎人谁身上大概都长着一两根雅骨吧。”走在法国街头,体会更深重。优雅的法国人拥有法国古典主义风格的优雅建筑,连街头的浪漫画家们也都画着清新明丽的画。法国人追求视觉上、听觉上的直接感受,整个巴黎都充满着浪漫、华丽的人性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