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所有的人都在笑着(第5/7页)

晚上放下了行李,因为一直赶路,中间还差点儿上错车,折腾了一天什么也没吃。想出去找个地方吃个夜宵,到了大堂预备问个路,结果连个人影儿也没有。我们俩HELLO,你好,苏米马塞来回换着说,终于看到一个老太太穿着和服,踱着小碎步,从走廊深处飞快地跑过来。看得我有点儿紧张,想说不急不急,慢点儿慢点儿,又不知道怎么说。只好尴尬地看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这儿赶。大家连比划带寻思又加上瞎猜,终于听明白我们是想要出去吃点儿东西,因为肚子有点儿饿。老太太指指手表,意思是太晚了,又做了一个两只手对在一起的姿势。导演这一刻思维特别灵活,拽拽我的袖子说,她的意思肯定是附近的饭馆都关门了。

我原本想着那就回去蒙头睡觉吧,睡着了就不饿了。结果肚子很不争气地发出一声巨响,本来就入了夜,大堂里又没有别人。我们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她,她又看看你地愣了半天,老太太扑哧一声就笑了。她把我们按在那张已经裂了纹的皮沙发上,做手势让我等一下,自己又踱着飞快的小碎步一路跑走。我们俩就坐在沙发上生等着,肚子很饿,眼皮也开始打架,快要睡着的边缘,一阵香气扑鼻而来。老太太端着两碗面又走回来,是乌冬面,上面撒着小葱花和流黄的鸡蛋,看起来就很好吃地被盛在藏青色的瓷碗里。又饿又累又困,当时看到那碗面什么都顾不上想就开始狼吞虎咽。我是一直吃习惯了酱油大料的山东姑娘,从来都觉得乌冬面太过清淡没什么滋味。这一刻终于体会到慈禧当年狼狈西逃的时候,为什么觉得窝窝头也是上品佳肴。吃得精光才想到付钱,我掏出钱包问多少钱的时候,发现又一次找不到人了。

回去睡下的时候,我想起爽朗迅猛的老太太,觉得由衷的可爱。她和一般的日本人不同,日本人多安静严肃,公开场合说话声音压得很低,也常常喜欢低着头。这老太太倒像是我在欧洲海边见过那些个皮肤金红的老太太,很喜欢大笑,一直都在哈哈哈。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们环湖慢跑,发现这个村子真是人间仙境。没有什么人,更没什么游客,像宫崎骏动画里的空城。从天色还早一直走到天光大亮,花了四个小时的时间,环湖一圈,就毫不犹豫地决定留下来多待几天。回到旅馆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日本的阳光都很白很亮,不是一束一束的,而是一片一片地洒下来。昨天晚上的老太太正在旅馆门口晒床品,拿着四叶草形状的拍子拍打被子,嘭嘭嘭地听起来很舒服。我们刚想上前去打招呼,又从被子后面转出来一个老头儿。和老太太一样,都笑得很张扬,用日语和老太太聊着什么。远远看到我们,挥着晒衣拍喊“喔哈哟”。我真是太感兴趣,这两个不像日本人的日本人,简直就是在拍电影啊。温暖的阳光下,和煦的风吹起来,床单都轻轻飞来飞去,被子花白地反着光。他们头发都花白,被太阳一晒,也反着光,穿着传统的和服,和服看起来上了年头,却很干净。两个亮晶晶的人,说着话就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坐在小火车上就像穿行在动画片中

学生们骑着自行车上学放学

原来我们果真是小旅馆里唯一的客人,老夫妻俩邀请我们一起吃晚饭。第一晚到达喂饱我肚子的乌冬面在想象中被无限神话,让我对和她们一起吃饭这件事很向往。于是,我们又很神奇地和店主夫妇俩在他们的房间里用餐。老太太简直就是不老顽童,日本人吃饭很麻烦,几片海苔要用一个小盘盛好,几块天妇罗也得用另外的小碗装好,四个人吃饭,摆了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器皿。老太太就进进出出,开门关门,跪下起来起来跪下地几十次,才把一桌饭料理好。就是日本人家的家常饭,没有什么鱼虾蟹,就是腌黄瓜、鸡蛋卷、小煎鱼、煮熟的白豆腐、鸡蛋、米饭和味噌汤。我们俩学着他们,把生鸡蛋打在米饭上,倒上酱油 ,拌一点儿海苔,拿筷子一搅拌。我有点儿抗拒吃生鸡蛋,艰难地下嘴,没想到吃起来也不腥膻,爽溜溜的米饭粒,很奇特。

后来居然又一起泡了温泉,光速地上升到坦诚相见的地步。隔着竹子墙栏说话,我们聊我们的,他们聊他们的。中文和日语夹杂在一起,就像错落的时空,有点儿好笑又有点儿温馨。明明语言不通的,到底是怎么进化到熟悉又亲切的这一步,我都记不清楚了。我和老太太从女汤出来的时候,看见老头儿正在给导演系腰带,导演说大概是看他笨手笨脚打个结有点儿不满意,就亲自帮他系好。我们在这里住了整整一周,几乎把签证上所有在日本的时间都用在了这个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