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冬天(第3/5页)

起初安妮表现得还不错,虽然不算特别突出的学生。她就是总爱走神。在九月末的时候,她走神更厉害了。有两次,玛雅讲课讲到一半,叫醒了睡着的安妮。还有一次,在同一周里她单词测试交了白卷儿,玛雅请来了安妮的父母。

“她很懒惰。”安妮的妈妈穿一件亮粉色裙子,上面是黄色花纹,活像只长颈鹿。玛雅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难以相信她喜欢的这个女孩是他们的骨肉。据传闻,他们曾一度买下半个南佛罗里达州。他们还拥有基韦斯特的大片土地。

“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安妮爸爸一副商人的架势,他刚刚新开了个餐馆,虚荣心十足。安妮妈妈是个律师。

玛雅低头看着脚,“哈佛。”

“好的,”他说,“不错,那你知道她需要达到什么标准吗?”

“噢,求你了。汤姆,她那么差劲,怎么上得了哈佛。”

“她聪明绝顶。”玛雅突然辩解道。

“正是。”安妮爸爸冲自己的妻子点点头,她摇摇头,去摆弄她的手袋了。

“她也还太年轻。”玛雅说话的时候,安妮妈妈涂了一层厚厚的口红。

“你多大了?”安妮妈妈问玛雅。

“我……”玛雅手抓紧了桌子边儿。她刚刚过完22岁生日。

“艾米丽,求你了。”安妮爸爸向玛雅投来歉意的目光,向前靠了靠,把衬衫袖子撸到胳膊肘,放到了膝盖上。他压低了声音说:“我们带她去看医生了。”

“那个大夫一派胡言。”安妮妈妈小声嘟囔。

“艾米丽,”他欲言又止,摇摇头,仿佛要绕开妻子解释清楚这事儿,“医生说可能她病了,可能……”

“她全身上下哪儿都不对劲儿。”

“医生建议锂治疗[3]。”

玛雅从桌子上拿起了《诺顿读本》,放到了怀里。

“她可能是躁狂与抑郁状态间隔发作,需要稳定她的情绪。”

“锂治疗?”玛雅觉得这个词听着显得病不轻。

“安妮说什么也不肯服药,可她看上去挺听你的话。”

桌子上有今天的教学任务:《安提戈涅》前三幕的梗概,构思一个有见地的论点,如何细心引导你的读者。

“我不想劝说她服用锂剂。”

这方面可能有些规定。教职工大会上好像讲过这些东西,可是玛雅没听进去几句。

这之后整整一周,安妮没来上课。因为她没什么朋友,玛雅没处去打听。她现在还没法对同事直呼其名,也就更没法去跟他们打听安妮的下落。有一天,她在点名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谁有安妮的消息?”玛雅在花名册上刚看到安妮的名字就故作镇静地问。

“那个疯女孩?”这是个坐前排的叫保罗的男孩子:安妮考试时在“用词错误可笑的”一词旁边涂画的就是他的面孔。

“有人说她去了罗恩伍德[4]。”他说。

这家医院需住院治疗,距离这里两个镇子那么远。玛雅还在上中学的时候,她的一个同班同学就在罗恩伍德的地下室上吊了,把自己吊死在天花板的吊扇上。

“知道了。”她答了一声。

下周一安妮就回来上课了。玛雅长舒了一口气,她都快哭了。她仔细注视着安妮,忽然间泪水涌出,她不得不别过头去。安妮脸上有些浮肿,无精打采、愁容满面。她穿着一条宽松的运动裤,一件大大的毛衣,全然不顾这十月的天气还像七八月份那么热。

玛雅把孩子们分成小组,带他们细读《美国童年》中的一个段落。她先大声读了一遍,然后让他们重新摆桌椅。她想确认安妮也听到了。

“水不停地拍在你的头颅、你的肩膀和你的手臂上,水花四溅开来。强劲的水流,在你身旁漫卷过来,你感到它们冲过你的小腿、大腿,一下子涨了上去,翻滚着,水面上满是泡沫,它们划过你的肌肤,全速向你冲过来。你还能够呼吸吗?这里水的力量这样大,只有你的颈项让你高昂着头,才能露出水面?”

玛雅的朗读声戛然而止。安妮的肩膀在抖动。玛雅向她走过去,其他的孩子则站起身来,挪椅子、搁书包和笔记本,开始摆桌椅。“你没事儿吧?”玛雅问。安妮的头发摊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只有脚还在抖动,她用凉鞋的鞋跟磕着书桌腿。玛雅伸出手,抓住安妮的上臂。教室里鸦雀无声。外面还是那么热,他们屋里开着空调,荧光灯的亮光映着安妮苍白的肤色。玛雅虽然没有去过几次教工大会,但她也知道这样接触学生是不对的(她上班第二天,她导师就给她一个文件夹,里面有对性骚扰的界定)。可她还是抓住了安妮的胳膊,推了推她,想让她抬起头来。

“安妮?”她又问了一遍,“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