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冬天(第4/5页)

安妮没有抬头,她呻吟起来。她让自己的身体下坠,玛雅得用两只手才能抬起她胳膊,全班同学都从他们的小组抬起头来张望。保罗和旁边的一个女孩开始笑起来。

玛雅离开安妮,走到了他们组那儿。他俩不再笑了。“快去读书。”她说着又走回安妮的座位,安妮的头又贴到桌子上。

她不想让别的孩子呆望着,所以她就不理安妮了。她在小组之间穿梭,让他们专心完成自己的任务。下课铃还没响,安妮就出了教室。玛雅想要抓住她、和她谈谈,但她退缩了。下一堂课,玛雅没事儿了,以前她总是早退去跑步,但是今天她待在教室里没动,重新考虑了一下第二天的计划,她盯着安妮的书桌。这时安妮又出现了,她走进了门,没有拿着自己的东西;手里只拿着一沓黄色纸片,这是全校学生在上课时间穿过大堂所用的通行证。玛雅刚想喊她的名字,安妮倒先开口了:“我不能,”她说,“我不想再去那里了。”

玛雅一闪念又想到了学校的规章。当单独和学生在教室里时,不能关着门。她拉了一把椅子坐到安妮书桌前,也示意她坐下。

“你要去哪里?”

安妮看了看她。这不是个好问题,是个老师都会这么问。

“学微积分前的必修课,”安妮说,“我不想去那里上课。”

“好吧,”玛雅点了点头,“那你想怎样?”

“我能不能就待在这里?”安妮问。

玛雅点了点头,递给安妮一包薯条,是和三明治一块带来的,然后坐回椅子里。安妮把吃的东西送到嘴里,“我就是……”她把纸揉成一团,“这一切让我烦透了。”

玛雅想一会儿会有人来找安妮,只是他们不一定想到来玛雅的教室找。

“他们逼我吃这些药,”安妮说,“他们说如果我不吃,我就得去医院。”她从玛雅桌上抽了张纸巾,扯成碎片,一边说一边用拇指和食指把碎纸片团成一个个的小球。“但我一点问题都没有。我的意思是他们全搞错了,我不过是难以成为他们理想中的女儿罢了。”

玛雅向前靠靠,拥抱了安妮。她紧紧抱住她,让她哭一场。

在接下来的两周里,安妮每天都跑到玛雅的班里上课。后来终于被校方发现。最终,玛雅被叫进去开会。从一开始,她就深知自己会被拖入怎样的境地,她只是不想去在乎。

“这事很严重。”斯金纳夫人说。她的表情似乎在恳求。是她为玛雅谋得这份差事,又托人给她弄来临时教师证。她到处和人讲玛雅教小孩子很有一套:“可规则就是规则。”

斯金纳夫人说服安妮的父母,她要先和玛雅单独谈谈。

玛雅仿佛看到安妮母亲裙子的荧光直直地照到门里来。

“她妈妈威胁要起诉。”斯金纳夫人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套装,她的头发光溜溜地梳到后面扎了个发髻。她伸手往后捋了一下,其实根本没有头发掉出来:“玛雅,这些人可不好对付。”

建好档之后,安妮就从她班上转走了。到了期末的时候,玛雅代课的那个老师决定回来上课了。

玛雅申请读研究生了。两个月之内,她制定了计划,秋天她会再次回到纽约。她本来也不想待在佛罗里达州,现在更有理由离开那里了。同时,玛雅还请安妮到她父亲的房子里面玩,那感觉相当不错。她想安妮跟她爸妈撒谎了,但也没问她。玛雅渴望安妮的陪伴,喜欢和她在一起。她们肩并肩坐在码头上看夕阳西沉、看河对岸的鳄鱼爬上岸来晒太阳,她们一起聊人生、读书讨论、憧憬未来理想。

安妮常常逃课,但总能勉强过关。下午在海滩那边,她出了车祸,一辆崭新的车几乎报废。她父母每隔几周就给她换一个新的治疗中心,他们每次都十分焦虑,每次都怒气冲冲地解雇治疗师,他们生气为什么过了这么长时间,他们的女儿还没有治好。

“最后一个治疗师让我没完没了地说,然后告诉我,我可能投错胎了。”

安妮笑了,玛雅也笑了。

“我到底该怎么办?”安妮问。

“你问她了吗?”

安妮耸了耸肩,抬了一下眉毛,翻了个白眼:“我刚要问,治疗时间用完了。”

“你和你爸妈讲这个了吗?”

“他们喜欢给开药的医生。”

玛雅看看手里打开的雷司令[5]瓶子,她俩正一起分享。这并没有什么错,虽然后来当她长大一些时,回望这段岁月,她不由为那时的安妮和她自己捏了把汗。

有时候,玛雅觉得自己在不断长大。她们分开的五年间,两个人都有了很大的改变。她们应该转变。只不过在这五年中,玛雅整天徜徉在书海。所以,如今安妮在课堂之外的地方挑战她,反而让她没了拿主意的那份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