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跋(第4/9页)

辉姐是伦敦大学政经学院的工商管理硕士。毕业以后与夫君移居加拿大,做了全职太太。见到她的时候,她刚刚读完了一个西点制作培训课程。所以在以后的每个清晨里,我可以不重样地饱口福。辉姐虽是商科出身,却是艺术家的性情,做事要完美的那种。会在大早的时候,开车去很远的市场,购买材料。只为了曲奇饼上的蓝莓保持新鲜水透。下午的时候,家里便洋溢着全麦面包的香气。辉姐神态安静地搅拌干酪,一边和我谈她对小说的见解。都是日常的,并非是文学的观念,内里却有很地道的真知灼见,让人叹然。

这两夫妇千禧年移居海外,也经过艰苦的岁月。如今买下了Watling Street(华特灵大道)这处临街的房子,窗外种满了冬青与绣球花,将它布置成想要的样子。周末的时候,请了印度裔的工人上门,在后院搭建凉台。有个工人很年轻,在加拿大是木工的世家出身。小伙子萨米其实在UBC(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学建筑,却对祖业也很有兴趣,所以放假出来打暑期工。虽是暑期工,做事却是专业的态度。穿着背心和耐磨的工装裤,戴着耳机。是心不在焉的打扮。动作却是实在的一板一眼。J哥与我也在旁边帮手,两天下来,已经完工。辉姐烤了猫舌饼,同请了萨米喝下午茶。午后的阳光照在草坪新生的嫩芽上,彼此都觉得是难得的好时光。萨米说他的家人、女友,说他们的老家庞遮普省。这城市的印度人大多来自这个省份。温哥华的支柱产业是旅游饮食业和木材加工。前者是华人的擅长,后者则是印度人展身手的行业。在东区与华人两分天下,简直蔚为大观。

走在伯那比的街道上,可以时时听到普通话。就连大巴上的白人司机也会用俏皮的口气说上一两句广东话,“唔该”什么的。煤气镇上的中国城,什么地道的中国食物都吃得到,所以,几乎没有异乡之感。我自己一个人跑去UBC查找研究资料,顺便看看人类学博物馆。路途遥远,觉得沿途的景致几乎代表了种族文化的嬗变。如此井然成群,难怪温哥华被称为是“街坊城市”。当然,也并非所有的景致都赏心悦目。在靠近市中心的Carnegie Centre区,看得见一些眼神散乱的人,在与你擦肩而过的时候,甚至涕泪交流。这是一些吸毒者。政府出于安定的初衷与好心,以合法的途径,联邦毒品法令的豁免,为这些人设置了“毒品注射屋”(Insite),以解决他们的一时之需。但是,却同时激起了反对的声音,认为这是某种“农夫与蛇”的善意,变相造成了姑息。

UBC很美,因为临海,还有清澈的阳光。这间老牌的名校,并没有一丝老气。年轻小伙子们踏着滑板上课。教授看见了也是远远地吹一声口哨。

八月的时候,走访了加东另一所大学。多伦多大学,也临水,却是五大湖区。多大与UBC相比,多少是带着古意的。维多利亚风格的建筑上布满了爬山虎,令我想起母校南大北大楼的景观。校园临近Queen's Park(皇后公园),在闹市里是一处宁静幽深的地方。有鸽和松鼠,都并不怕人。旁边有安大略皇家博物馆。除了大英博物馆的远东馆以外。这里的亚洲藏品,算是极丰富的。看到一尊隋唐木造像,面目和平,造型温润细腻,就小节来看,亦是上品。在这间展馆,也幸会了南加州大学的教授查尔斯。查教授对东方艺术素具好感,于雕塑与壁画尤有研究,曾只身去云岗与敦煌游历。说起敦煌艺术的精绝与损坏的惨烈,颇为怅惋。他说,人都是太想占有,其实观赏也是拥有。他用了cherish(珍爱)这个词,是很诚恳的表达。说到雕塑,我向他提及亨利·摩尔。在现代艺术里,他的作品是我的大爱。他便兴奋地对我说,那么他一定要陪同我去AGO,也就是安大略美术馆。那里馆藏的摩尔的作品,是最值得称道的。我一时有些惊异,一边觉得太巧,一边又有些怪自己没做好功课。接受了查教授的盛情,我们乘地铁到St. Patrick站,沿Dundas St.往西走。没什么悬念,门口的青铜雕塑一眼看去便是摩尔的风格。其实,这馆里也藏有马蒂斯、安迪·沃霍尔、乔瓦尼、林布兰的作品,甚至也有数幅梵·高和毕加索等的名作。但或许是摩尔在这里声名太盛,其他却都少人提及了。

离开了多伦多,历经京士顿、渥太华和法语区的魁北克。在蒙特利尔的下城,有一些奇遇。也因此结识了来自洛杉矶的Aunty Ann, 新加坡的May和Andy。或许华人本身有着某种本原的亲近,萍水相逢成了十分好的朋友。经验与差异,都成了互补与可兹回味的东西。临别的前一晚,在一间叫Paris Grill的餐厅。我们饮杯之下,都有些不舍。几年后,Andy与May发来结婚照。Aunty Ann带了年近八十的母亲来香港寻根。又几年后,我接到了来自Ann从美国打来的电话,她听到我的声音,舒了口气。然后问起内地震灾的事情,说不知道南京会不会有事。她希望主会保佑我的家庭。都是非常朴素的话,却让我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