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3/6页)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诗词带来相思的懵懂。相思只在课堂上萦绕。那个时候,羞涩与感情冲突,不好说出口,只以诗词打趣。上课的时候,总是一阵叽叽咯咯的笑。有经验的老师知道这时不需要理会,又是幼稚的恋爱游戏。诗词里总有玄机,有两个人的名字,有暧昧缱绻。

我也陷入相思与渴望。爱上某一个男孩,更爱上自己对爱的投入。我用了好多时间观察描画自己心里的爱情,那个男孩提供了一个笑容,一个可以让我想象的温暖的笑容。

听歌是又一种逃离。音乐最贴近人的情绪,人只管自己在心里喜乐悲伤,音乐自会匹配心情。我喜欢柔软一点的乐队。一起听歌的一些男生喜欢范·海伦和 Metallica,在我听来都太硬了。一个男生喜欢日本的视觉系摇滚,听 X-Japan和 Luna Sea,我也都接受不了。让我有同感的只有英系摇滚,Joy Division的 Ian的嗓音浑厚有味道,有种催眠的意味。Smashing Pumpkins的声音迷离,迷离的东西总是让人浮想联翩。类似的还有 Suede,都是听着听着就像做梦一样,身体会被旋律充盈。有时候高兴了,我们大伙儿一起听 Blur和 Oasis,摇头晃脑,过于欢快,没心没肺。London Love~~~~I’m feeling supersonic, give me gin and tonic~~~~最喜欢的还是高三听的Coldplay。歌如锥子插进心里。低缓柔软,节奏虽强,却空寂抒情。主唱的声音忧伤到令人想哭,萦绕在最犹豫徘徊的地方。好几年后的某一天,当我听到他们的 Fix You,像被闪电击中而瞬间焦化的树。那天我戴着耳机,单曲循环,在大雪里独自漫步了很久很久。

When you try your best but you don't succeed

When you get what you want but not what you need

高中的午间,我们常去买碟,走私的打口 CD,多数质量不坏,拿回来清洁,听起来就没问题。卖碟的小店藏匿在小商品市场摊位背后,悄悄推开后院平房,在库存海洋中寻找。磁带和 CD都是拿旧鞋盒装的,一排一排码得齐整,阵列森严等待检阅。老板抽着烟,敞着破夹克,跟我们推荐一些他觉得不错的东西。有时候谁在密密麻麻的碟片间找到一张难得的好货,呃一声叫出来,吓得大家一跳。老板会把烟头捻在地上,说:“看你就是识货的,便宜底价卖你。 ”我们用黑色塑料袋提着战利品,坐在尘土飞扬的路边,在汽车的浓浓尾气中吃煎饼。为了省钱,我们午饭只能吃煎饼。耳机里的声音伴着想象,是自习唯一的吸引力。

中学的很多热情,其实来自于单调和寂寞。坐在自习教室望着窗外,窗外是叶落了一半的梧桐。能看见树枝上的麻雀。树叶在风中被吹向极限,气若游丝却紧抓住枝头,每次风起都像是要失去了,最后却还是丝丝缕缕地牵着。我从窗外看到大学的校园,无边无际的广阔,草坪围绕吉他,白色长裙飘飘。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是虚假的想象。

中学末尾的忧伤里,妈妈常跟我说未来的压力,希望增强我的紧迫感,让我努力学习。“你看现在这社会竞争多激烈,”妈妈说,“稍不小心就被淘汰。你说我们厂下岗那么多人,没学历的都下岗了。你要是不好好考个好学校,你说你能干什么?到时后悔可来不及。”

妈妈一边说一边织毛衣,织几针就用小指头挑一下毛线。她说得慢而轻声,以为这样就能不给我制造压力。但她的话还是从空气的四面八方向我压来。妈妈的世界像紧张的排队,踮脚翘首,无论如何也要挤入队伍,否则就被甩落到深渊里。

妈妈不知道,我并不介意她说的那些困境,那时候我觉得人最重要的是经历多。活着就是要去好多好多地方,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情,越多越好,人一辈子挺短的,死了也就全没了,重要的是把过程拉长,就像小肠绒毛,上面有无数褶皱,要是能经历各种各样的曲折,就比别人活了两辈子都长。就好像唐璜那种不安定。要多,要更多,要无穷多。

大学里我参加过不少社团。那些团体就像游览过的风景,虽然心存留恋,但一个转身也就离去了。我参加过曲艺团学相声,但我说的时候会笑场。参加过动漫社,但后来还是留在宿舍看动画片。参加过摇滚协会,和一群人看过迷笛音乐节,在音乐节上不觉得哪个乐队好,只看到烤串的小贩和无所事事、装扮夸张的乐手。有两个黑眼圈、穿皮衣皮裤的年轻男女,用狗链拴一棵白菜,拖在地上走来走去。参加过环保协会,可惜协会本身活动很少。参加过登山协会,这是我原本寄予厚望的社团,很想去一次雪山。但攀岩是我的软肋,连最简单的路线都从来没有登顶。攀岩通过了考核的队员最终组了登山队,假期之后看到他们的照片,瓦蓝瓦蓝的天上一丝清冽的云,雪山被阳光照耀得发亮,风吹起的雪飘在山尖像仙气弥漫,他们的脸晒得黑红,相互勾肩露出灿烂的笑。我羡慕得难以言说。大二那年冬天,因为寒冷,也因为希望淡了,我退出了训练和其他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