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7页)

“哦,啊,”妈妈听得有点懵了,不知道怎么反应,“谢……谢谢您了。”

“对了,我最后听小沈管那女的叫于欣荣,你认得这人吗?”

于欣荣?妈妈的心像玻璃杯摔到地上,咔嚓一声碎成粉“……认得。”

“是个什么人?”大妈小声凑过来问。

“老……老同学,”妈妈看了看周围的病人和家属,“我们都是知青。”

“小赵啊,”大妈谆谆教诲道,“大妈是过来人,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男人啊,都是爱偷腥的主儿,你可得看紧了,要不然到时候后悔的是自己。”

妈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爸爸和于欣荣的关系她比谁都了解。“可能……可能没事吧,”她强忍着说,“都是老熟人了,大妈我知道了,谢谢您了,您放心吧。”

爸爸回来了,后面跟着爷爷奶奶。大妈告辞离开,妈妈心乱如麻。在老人面前,不能问也不能发作,白天晚上的委屈积累到一起,妈妈又哭了,哭得止不住。爸爸还不知道原委,只是赔着笑脸说没事了、没事了。他不知道事情才刚开始。

这一天白天,爸爸也经历了相当折磨的一段过程。

他和王老西一早就到了外汇局,见到于欣荣,却不得不等到接近中午才等到领导散会。于欣荣将他们上一次见过的处长叫到屋里,将王老西的话转述了。说着说着,他们看到处长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不发一语,甚是吓人。都听完之后,主任把于欣荣叫出去,叫到不知道什么地方私下说话。爸爸的心里的预感不祥,站在窗边,右眼一直跳。

这件事的走向最终令他们大吃一惊。这件事有大事化小的解决方案,全国各地方的外汇占款挪去做进口买卖的实际不少,监管的人睁一眼闭一眼,多半只要还回就不会有太大事。然而于欣荣的上司或许过于谨慎,或许对王老西他们非常不满,以至于完全翻脸,坚持声称这件事他们完全不知情,进而指控爸爸和王老西属于诈骗。这样一来,这件事的后续就变得非常复杂,远远超出爸爸他们的控制范围,变成可能坐牢的大事。再后来,调查一直延续到爸爸厂里。

那个下午,爸爸他们还不知道未来的事态走势,只是从反复交涉的只言片语中感觉到,事情在一点点变糟。他们被遗弃了。想要寻求的摆平寻不到,只寻到麻烦越来越多。

爸爸在那个时候又一次看到自己的困惑:他每次被一阵激动人心的鼓动带往某一边,就突然发现自己被遗弃了。特权者的脸已转向另一边,自己被扔在旷野之处。

有的时候,机会的出现不是因为它们降临,而是因为你在寻找。机会的出现看上去显得如此恰到好处,是因为你一直等待着它的出现。你只是找个借口,让自己能够逃离。

与部门主任谈话的当天晚上,我上网看好友们的博客。林叶刚刚发表的一篇博客引起了我的注意。她说她从研究生宿舍搬了出来,在学校附近租到一个两居室,想寻找合租室友。从照片上看,房子是一个小单元,一大一小两间屋子,一个小门厅,没什么装饰。我盯视着照片,盯了很久,直到目光将照片里简陋的家具全部穿透。

“嗨,”我给林叶打电话,“嗨。”

“轻云是你啊,”林叶显得开心,“你最近怎么样啊?我好久没回家了,一直想找你聚,一直都没空呢。”

“我还行吧。”我说,“我看你写,你要找室友是吗?”

“是啊,你有认识的人想租?”

“不是,”我咽了咽唾沫,“是我自己……”

就这样,四月底,在我工作九个半月之后,我没有跟妈妈商量,直接跟领导打了辞呈。我让自己在冲动中做出决定,以免冷静下来后又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我打电话给爸爸,请求他把当初想要资助我出国上学的一笔钱寄回来,帮我还清贷款。我原本不希望欠爸爸的人情和债务,但内心走投无路的时候,我只能把一切偿还拖延到遥远的未来。收到爸爸的汇款,我自己去银行结清了房贷。又在单位办了手续。

直到一切办好,临走前一天,我才和妈妈和盘托出。

五月初,我坐上去北京的火车。我靠着车窗,窗外是一片荒寂的树林。火车跨过农田,跨过废弃工厂,跨过干涸的小河,风景荒凉而空旷。时隔数月,我又回到毕业的地方。

我和林叶搬到一起,西北郊的一个小区,九几年的老式塔楼,磨损得很厉害。楼道里有很多房子出租,几乎像宿舍,每天进进出出很多人,如旧时筒子楼一般。因为租客多,嘈杂喧扰,住户大多搬走了,租户就更多。租户对楼道缺少保养,随处见得到灰土,电梯吱嘎,也没有人张罗着维修。房租相当便宜,都是薪水低微的年轻人。我和林叶租住一套五十平的小单元,我住小间,六百五一个月,她住大间,八百五。之前十个月攒下来的工资够我吃住大半年,但再多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