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与诅咒(第3/4页)

想到自己的孩子,心中一阵温柔。回忆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有着浅浅肉窝的小手掌——它常常在深夜里抚摸我的脸、胡楂,让我感到痒痒的。这是一个人所能享受到的最大幸福。一个人没让这样的小巴掌抚摸过,就不会懂得深爱与怜悯,不会知道生命的不可抵挡的魅力。我需要的原来并不多,仅是这只抚摸过来的小手掌而已。一个人只要看着这细腻娇嫩、简直像一件艺术品的小手掌,就不再忍心。人不该有过多的奢望了,这就是一切啊,这就是对一切辛劳和不安的补偿啊。看吧,这小小的手掌中就凝结了一切善良的期待、全部的祝福和希望。它比得上完美无缺的玫瑰花瓣,美到了极致。它长在人生的枝桠上,刚刚绽放,芬芳扑鼻,有着丝绒一样的质地。

2

我不多不少熬过了十天。胡楂长得飞快,十天的时间就很像个样子了。络腮胡子生出来,衣衫出奇地脏烂,看上去蛮像样子。

这扇门打开的那天,宽脸上边的头儿进来了。他细细高高,头上还不合时宜地戴了一顶灰帽子,眼睛僵圆,让人过目不忘。我不知道他代表谁来跟我讲话。我正拎起东西要走,他握握我的手说:“很抱歉,当然了,他们做得太过分。这对别人可以,对你怎么可以呢?闵市长刚刚知道,他火了,立刻就让我赶来了——他说怎么可以这样呢?怎么可以这样粗暴野蛮呢!他要亲自过来看你,还狠狠骂了那些人——你不知道他骂得多么难听。因为他太忙了,要急着赶一个重要会议,就让我代他当面转达。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任何人的工作都会有失误,甚至犯很大的错误,但是同志之间不允许这样的,绝对不允许的……”

我看着他,笑了。我想说点什么,一直忍着。

“宁先生,还请您多多包涵,很抱歉的,闵市长刚刚知道这事……”

“你代表他吗?”

“闵市长太忙,我代表他来向您致歉……”

“那么好吧,你就把我的话告诉闵市长。”

“什么话?我一定转达!一定!”他又握住了我的手。

“那么就告诉他吧,他真的是一个畜牲。”

我说完这句话,没等他的嘴巴合拢,就拎起东西走了出去……

葡萄园里的人如果知道我今天回家,一定会赶一辆马车来接我的。我们葡萄园里有一辆宝贵的马车,这真是引以自豪的事情。可是今天我要一个人徒步走回,让旷野的风吹去这满身秽气。四哥他们这些天送来的那些东西,一只苹果一粒花生都被我装入一个袋子携回,没有遗下一丝一绺。

出了小城,沿着一条水渠往前。跨过芦青河桥不久即可踏上深秋的野地……这一路尽可放松畅快。天空真蓝,一朵朵白云像一群涌动的白羊。也许这会儿我的样子真像一个流浪汉,这让城边上那些顽皮的孩子觉得有趣,他们跟在我的身后大声问道:

“喂,大痴( 乞 )士,你从哪里来呀?”

在这里,“大痴士”就是“流浪汉”的同义语。我向他们摇着手:“要叫‘老哥’!”

“‘老哥’——‘老哥’你从哪里来?”

“老哥俺从城里来!”

后边是他们的欢笑声。他们大笑大叫地送我远去……举目四望,渠两岸到处都是即将成熟的庄稼。一股香甜的气息掺在徐徐北风里,它是从大海里出发,一路抚摸过万千稼禾、草和花跋涉而来,所以才有这样的馥郁。慷慨的阳光照亮了每一片叶子,让我觉得这片原野上隐含了无数张笑脸……

这儿属于构造沉降区,大量接受了芦青河和界河冲刷而来的山地侵蚀物。它的海拔大多在五十米以下。西北部由于河流和海水堆积作用,形成了海滨低地,地下水时而露出地面,形成了盐沼地;东部是一片颗粒礁石的沉积物质,南部和西南部处于低山与平原的过渡带,属于丘陵区,是整个半岛的“屋脊”部分。除了鼋山和砧山山脉高达千米,其他山岭高度都少于二百米。芦青河和界河,这两条母亲河流,时而激荡前行,时而默默缓步,在旺水季节可以把碗口大的砾石冲刷到河口——那儿的海水与淡水交汇,形成一个半月形河湾。两条河流把无数泥沙运送到海洋,以无以言说之力筑成了一道沙坝,形成了半岛奇观。

我曾在芦青河边见过多少珍贵涉禽,像白翅浮鸥、白额燕鸥、草鹭;大白鹭又名“风标公子”,体长达一米,全身洁白如雪,风度潇洒!一只大白鹭的出现,会让心肠铁硬的猎人枪口低垂——这时它会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人类,以美制暴……

蝈蝈的叫声此起彼伏,这些绿色的小精灵,大自然的季节性歌手,藏在一丛丛柳树棵中。我尽量不去惊扰它们,绕着走过;渠畔下只有个别地方才有一汪水,偶尔有青蛙被惊起,扑通一声跳到了水的中央。远处的一个枝头上有一只缓带鸟,一只雄鸟,拖着长长的缓带,全身闪着一种栗红色,胸部和腹部呈现一片洁白;它双脚紧紧地抓在树枝上,头顶是蓬蓬的毛发,就像一个冒冒失失的小伙子。大山雀正在枝桠上斜着身子,猛一看还以为失去了平衡,随时就要掉下来。一只黄腰柳莺在灌木丛中穿来穿去,捕食小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