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5页)

武早手舞足蹈,愉快极了,“……有个妖怪身穿铁甲,手持长矛向我走来。他长了两撇胡子,脸上有红斑,指着我说:哪来的?我说东方。‘东方是哪儿?香港台湾新加坡?’我说还有哪?他说还有日本、菲律宾、韩国……我告诉这个铁甲狗:还有中国大陆哩。他装模作样,跟咱玩兵马俑这一套哩,他差多啦……这个年头喝酒打猎是没指望了。小酒馆里野猪獠牙翘翘着……四哥咱打猎去吧——你这杆土枪闷了几年了,该让它发发火气……”

他说着伸手向四哥要枪,四哥连连摆手。

武早很容易就从屋门后边找到了。他提在手里,又把枪紧紧搂在怀中,接下去就枪不离身了。

天亮了,太阳升到树梢那么高,斑虎再次大叫。武早把枪架在了窗上,紧张地瞄着外面。四哥怕极了,一直不离开左右,一只手攥着枪杆,而武早也攥着……走进园子里的人我全都认识,他们还是酿酒公司那几个人,看样子已经十分疲倦,进来的时候懒洋洋的,四下端量着,迎着从园里出来的肖明子和鼓额吆喝:

“那个家伙来了没有?”

鼓额和肖明子都一齐摇头。

我赶紧走过去应付。他们见了我就围上来,递烟,七嘴八舌说着:“老天,找了个底儿掉,哪里找去,老板只会动嘴,他哪知道大海边林子岗子的,这地盘大了去了!”“这事儿恐怕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行,得沉住气……”“依我看你这园子只是一个点儿,咱留下几个守住,其余的还得赶紧回城,他老婆那里才是最要紧的地方!”我听到这里受到了启发,灵机一动说:

“这样说就对了!你们几个尽管放心,这儿有我——我比你们还怕呢!你们快些去城里找人吧,要出事肯定是那边,这里保险没有问题!”

领头的点点头,不再抽烟,翻了翻发红的眼球说:“我们已经在河东河西转了一圈,可能是聋子听戏白搭了工。我们回城了,这边先撂着,猛不丁再转回来看看就是了……”

几个人又转悠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我回到屋里时武早的眼睛瞪得吓人。显然刚才的话他都听见了。我让他不要担心——他们就是转回来,我们也决不会让他们进来乱搜的。武早一声不吭,只把枪从四哥手里夺回,拄着踞在了窗下。

就这样一直踞在那儿,有一个多钟头,一直沉默。后来他站起,又像自语又像说给我们听:“我可不是兔子,在这儿等着他们来逮。就是兔子还会跑呢!我得走了……”说着就往门口移动。四哥慌了,上去紧紧拥住,武早却一下把他抱起来,一直抱到炕上,像放一个易碎品那样轻轻放下……武早大步跨到门前,停了一瞬,像在作最后的决定。他瞥了几眼四哥,又回头向我做个告别的手势,夺门而去。

四哥追出两步,又返身喊我:“快点,快随上他啊……”

我跑出几步,想起什么,回头拎起了东西……万蕙急急从厨房跑出,把一大包吃的塞给我……拐子四哥赶上来,最后嘱咐说:“你路上得想法把他的枪骗下来,武器不能交给他;再不,枪里就别装子弹……”

3

路上的武早渐渐放松了一些,甚至有些高兴的样子。我跟紧了他,胖他一直往北,然后往西……穿过大片的柞木林。高大的柞木被人砍伐了,柢部生成了茂密的灌木,叶子油黑油黑,简直要渗出油来。小兔子不断地从柞树丛里蹿出,老野鸡的叫声此起彼伏。我们走到芦青河岸时,天已经黑了。我建议先找一户人家宿下来,他同意了。

这天晚上武早倒也安静,可能因为累了一天的缘故,他睡得好沉。我却睡不好。从我们所处的位置上看,已经离藏徐镇不远了,我终于想起这是淳于黎丽的出生地——它在芦青河东岸,从这里往东北方望去,树木黑乌乌处就是那个镇子了。那儿人烟稠密,很像一座小城的规模……我以前曾在那儿访问过好多人,镇上人都自认为自己是徐巿( 福 )的后代,特别是徐姓。其他姓氏,有人说是当年徐巿逃跑之后为避秦祸而改,比如“曲”、“王”、“淳于”。有人认为“徐”就是“淳于”的一部分。从藏徐镇往西南走三四华里,就是有名的“殷山遗址”;殷山遗址再往南,又是“思琳城遗址”。这一带是我最熟悉的地方了。

睡不着,思绪一直沉浸在悠远的往昔。夜色里不断闪过淳于黎丽那双美丽而拗气的眼睛……一大早就开始赶路。踏上河的西岸,武早茫然无定地看着我,好像突然没了方位感。他犹豫了一下,继续沿着河岸往前……在这个季节,那些草獾就在干涸的河堤上挖洞,它们在那儿探头探脑的,引得武早一次次用手做出射击状。河道的芦苇长得真旺,各种各样的鸟雀在苇荡里喧闹。河堤上的柳树招了很多柳莺,它们在欢快跳跃。河边最常见的有黄腰柳莺、画眉柳莺和大苇莺。大苇莺的身体比较长,上体是棕橄榄色,两个翅膀是暗褐色,还长了淡棕色的羽缘,尾巴淡淡的,喉咙、下颌和胸部都是白中杂有灰褐色的皱纹,腹部中央是一片洁白;下巴是肉红色,两只脚是浅蓝色。大苇莺是芦青河道里最常见的候鸟,不仅吃蚁类,还吃其他昆虫、啄食一点植物。画眉柳莺的身体极为小巧,简直像花纹精美的一粒粒石子,在柳枝间蹦跳着,敏捷得不可思议,不断弄出阵阵奇怪的细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