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5页)

斑虎在外面一阵呼叫,武早一个翻身跃起。我们一块儿伏在窗前看着,见四哥正和斑虎往园门那儿跑去……武早无比机警地朝我做个噤声的手势。一会儿四哥回来了,告诉说是一帮打鱼的人从海边往回走,没事没事。我们都让武早多睡会儿,可他再也无法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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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早在这里呆了两天,除了斑虎吠叫时总要引起他的慌慌张望,基本上没有受到大的惊扰。公司找人的那帮家伙再没出现,这使我放心了许多。万蕙千方百计做好的给他吃,我和四哥则轮换着陪伴他。白天里的一半时间他都在迷糊,大致是浅睡,睁开眼时就想读东西。夜晚是艰难时刻,到了午夜时分他就要在屋内奔走——走进我的屋子,在泥巴写字台上的纸张间翻动着。有一次他找出了一个小本子,那是我记下的葡萄园的收支情况,看了几眼扔掉,又继续翻找。我听到他嘴里咕哝着“象兰”,翻过了所有的纸片,“我给她写了多少信啊……”一大叠资料中有许多是关于那个游牧民族的——那些陈旧粗黑的纸片被我小心地叠在一起,上面有我做的各种各样的符号;笔记写得很乱,一个正常人尚且看不懂,这时他却对在眼上,翻来覆去地看,津津有味。

他到隔壁去时,我也跟在后边。我想他大概仍旧要找酒喝,因为我看到他重新抓到那个酒瓶摇了摇,扔到了一边。拐子四哥和万蕙的花被子也被他掀开了,接着又到柜子里、水缸旁边去找。谢天谢地,瓜干烈酒总算没有了。可是他找到了一个小瓶子,闻一闻,饮了一口,马上说:“嘿,好。”我知道那是拐子四哥自酿的酸葡萄酒。这些酒倒没什么劲道。他几口就把它饮光了,抹着嘴巴:“好酒,好酒,自酿酒,我知道这是你们自己捣弄的……”

武早喝过酒踱到了四哥跟前,伸出拇指。四哥索性起来陪他。武早坐在大炕上,嘟嘟囔囔:“……不要以为喝酒是什么大毛病,其实谁不喝酒?醉酒的人才是高尚的人……”他利落地把左手举起,在耳侧那儿猛地往下一挥。我发现这时他吐词清晰,思维也敏捷起来:“我们东方人能喝酒,也是酿酒的好手,只是到后来才失去了这个本事,让西方人占了便宜。我们有些古怪的人,比如大诗人李白和杜甫,都是饮酒的好手,他们喝了酒就唱起来,就像你这老头儿……”

四哥盯着他手里的酒瓶,大概正在琢磨怎么给他拿掉。武早仍然亢奋:“那一天我们乘一辆面包车在高速公路上狂奔,足有一百八十迈……越快越舒服。身边是个卷毛小翻译,头发有点像我,可惜是用电热风吹出来的。那趟是德国,先到乌珀塔尔,又到巴门,找一些人的老祖宗,都说这儿出了个伟人……在乌珀塔尔,卷毛小翻译急得像尿了裤子似的,一路上咕咕哝哝,说快呀快呀。我懂行情,知道他们弄不出什么好货色。那个品酒会专门捉弄东方酿酒师。他们搬出各种各样的酒,我又不是品酒师,我是酿酒师。好在咱也有一手。拿出波尔多……又是白葡萄酒索当、格拉沃,又是圣米隆。我眼里这是小菜一碟……不过你得承认他们能耐住性子,花几十年上百年,端出一瓶让你打个愣怔……车子再往前开,到了一座礼堂模样的地方。麻烦了,这可不是品酒会。出来两个西装革履的家伙——平常这些家伙不好好打扮,就趿拉着一双破鞋——这会儿肯定要有大事了。走进礼堂,里边有个小乐队,下边坐着一帮神色肃穆的人。这是怎么回事?宣誓吗?怎么不唱国际歌?我直挺挺站了,不敢转神儿。后来想撒尿——找个厕所可真难……”

武早说到这儿四下张望,然后真的到屋外方便了一下……他回来接着歪在炕上,说:“我跟一群小孩子坐到了一块儿,有个大胡子爬到台子上,一摆手乐队停了。我好不容易才看明白:他们在搞什么入会仪式,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男孩、一个老头子,是他俩入会。这叫‘自由思想者协会’,我就问:‘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吗?’那人说:对。我闭上眼胡乱想了一会儿,不行。我重新睁开了眼,说试了试,咱不习惯。再说胡思乱想,那还不把酒酿成了醋啊!”

四哥听到这儿哈哈大笑……

“那个卷毛小子逞能,这样翻又那样翻,翻穿皮袄。我真想给这小子一个嘴巴。离开乌珀塔尔再往南,快到了伟人墓地,他们说:献一束吧,东方来的哪能不献?我们就献了一束。”

我惊讶地听着,终于听明白了:这是在恩格斯故乡。

“之后我们又去参观那个大胡子老头的家,他爷爷的家。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大酒窖!原来人家从老辈儿就愿喝酒,窖子里到处挂满了大杯子。湿漉漉的酒窖,橡木桶,盛满了酒。老头儿一到了夜晚——天短夜长啊,怎么熬?就把好朋友全召到这儿,老哥儿几个就喝起来。你看看,人离了酒还行?人离了酒办不出好事儿。你看人家从老辈起就愿喝酒,结果怎么样?指导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