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3/6页)

我们在遮住骄阳的弗里德里克别墅的浮桥上吃午餐。它无疑是附近最大、最豪华的浮桥,就连右边二十米开外的“蓝亭”饭店与此相比也显得寒酸。是的,弗里德里克别墅浮桥和马纳河的景色形成奇异的对照,和这些柳树、静止的河水、供人垂钓的河岸形成奇异的对照。“您喜欢这个景色吗?”维尔库夫人问我。

“非常喜欢。”

真是奇怪的对照。我觉得像是从南方蓝色海岸搬来了一小块飞地摆在巴黎郊区,就像加利福尼亚的亿万富翁把中世纪的城堡一砖一石地叫人搬到他们的国家一样。浮桥前面的岩石让我想起加西斯附近的地中海小海湾。我们头顶上的篷伞带着摩纳哥式的豪华,放在W·维恩曼的影集里也毫不逊色。它也让人想起威尼斯的“丽都”夜总会。当我看见浮桥旁边停着一艘克里斯·克拉夫特快艇时,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那是您的吗?”我问维尔库夫人。

“噢不,是我儿子的。这个蠢家伙就爱开着它在马纳河上兜风,可这是禁止的。”

“妈,别那么刻薄呀……”

“不管怎么样,”希尔薇娅说,“克里斯·克拉夫特根本开不起来,水里尽是淤泥。”

“你说得不对,希尔薇娅。”维尔库说。

“这条河简直就是沼泽……如果您去滑水,滑水板会陷进泥里,像被水母缠住一样,那时候您就会在河里动弹不得。”

她说这话的口气斩钉截铁,眼睛不眨地盯着维尔库。

“你这是说傻话,希尔薇娅。在马纳河上当然可以开游艇,也可以滑水……”

他好像被触在痛处了,一定是把克里斯·克拉夫特看得很重。他对我转过脸来说:

“她自己宁愿去破破烂烂没人收拾的河滩……”

“没那事儿,”我说,“那些河滩一点儿不破,我还觉得挺美呢!”

“真的吗?”

他看看我,又看看希尔薇娅,似乎想看出我们俩之间的默契。

“是的,开游艇兜风是蠢事,”维尔库夫人说,“你还是把它卖掉吧。”

维尔库不作声了,他点燃一支烟,看样子在赌气了。

“您说说,在这一带找到了哪些河滩?”维尔库夫人问我。

太阳照在河水上金光粼粼,她眯起了眼睛,然后戴上一副深色的大墨镜。

“您想拍的是那些河滩,对吗?”

她那母狮一般的面孔,她的大墨镜,还有午餐时喝下去的威士忌,本来可以使她看来很像一个在艾登罗克9度假的美国贵妇。然而,无论是她还是我们身旁这些岩石、游艇、浮桥上的遮阳篷,虽然都是蓝色海岸不可缺少的点缀,却就是和蓝色海岸有那么一种区别。维尔库夫人和马纳河的风景协调一致,她和这景色有相似之处。也许是因为她沙哑的嗓音?

“是的,我是在找河滩拍照。”我回答她。

“我小时候常去一个河滩,在雪尔那一带。它叫作马纳河上的古耐河滩……号称‘小多维尔’10……那有细沙和帆布帐篷……”

那么说她是在这儿长大的了?

“可是这些已经不存在了,妈妈。”维尔库说着耸了耸肩膀。

“您去那儿看过了吗?”维尔库夫人不理会她的儿子,继续问我。

“还没有。”

“我相信它一定还在。”维尔库夫人说。

“我也相信。”希尔薇娅迎着丈夫的目光大胆地说。

“在茹安维尔还有一个叫贝莱特罗的河滩……”维尔库夫人又说。

她思索了一会儿,扳起手指头数起来:

“我记得圣莫里斯河滩的饭馆叫杜舍……圣莫里斯的红岛上有个沙堤……还有乌鸦岛……”

她一边说一边用左手的食指将右手的手指一个个扳倒:

“阿尔福别墅河滩的饭馆加旅店……香比尼河滩,加丽尼河岸……棕榈河滩和施尼威的‘丽都’……这些我都了如指掌……我就是在这个地区出生的……”

她把墨镜摘掉,和蔼地看着我:

“您看,您该干的还多着呢!咱们这儿是名副其实的蓝色海岸豪华浴场啊。”

“可是这些地方都不存在了,妈妈!”维尔库又重复了一遍,由于没人听他的话而恼怒起来。

“那又怎么样?我们有权利梦想,是不是?”

她这样粗暴地回答她儿子使我很吃惊。

“是的,我们有权利梦想。”希尔薇娅用响亮的声音重复道,她那有点拖拉的音调和马纳河岸,和维尔库夫人提到的所有河滩都显得十分协调。

“明天您就可以看到这颗钻石,妈妈……”维尔库说,“它的确是非常少见的……放过这样好的交易可太傻了,它叫‘南方十字’。”

他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说着,极力想使自己的劝告生效。但是他的母亲始终将目光藏在墨镜后面,不动声色,似乎定定地凝视着远方施尼威深绿色山坡上的什么东西。希尔薇娅用眼角偷睨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