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2/6页)

她向我微笑一下,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了。在她眼睛里和笑容中有种青春的光一闪。想她昔日一定曾经是艳丽漂亮的女郎。

“那是一个我丈夫很熟悉的电影演员,他叫艾莫斯,莱蒙·艾莫斯。他住得离这儿很近,就在施尼威……据说,他在巴黎解放时在一个街垒上被乱枪打死了……”

希尔薇娅听着,显出惊奇的样子。似乎她从来未见过婆婆如此健谈,从未见过她在陌生客人面前如此放松,如此随便。

“事实上,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说起来真是个可怕的故事……以后再给您讲吧。”

她耸了耸肩膀。

“您觉得乱枪之说可信吗,啊?”

一个穿着白衬衣、天蓝裤子的三十五岁左右的男人坐在长沙发上,维尔库夫人旁边。他一定是在她准备告诉我艾莫斯之死的秘密时走来的。

“我看出你们正谈得火热呢……打扰你们了。”

他对我欠了欠身子,伸出手来。

“弗里德里克·维尔库……很高兴见到您……我是希尔薇娅的丈夫。”

希尔薇娅张开嘴想为我介绍。我没让她有机会说出我的名字,抢在她前面简单地说:

“我也很高兴见到您……”

他打量着我。他的一举一动,那种从容的、颇有些自命不凡的微笑,带金属质感和专断的口气,都表明他充分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相貌端正的棕发男子的魅力。但是,很快地,他的毫无风度的举止,配上手腕上的链形手镯使他那点魅力消失殆尽。

“妈妈在给您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呢!她的兴头儿一来就没完没了……”

“这位年轻人感兴趣,”维尔库夫人说,“他在写一本关于拉瓦莱那的书。”

“真是这样的话,您尽可以相信我妈。关于拉瓦莱那她简直无所不知。”

希尔薇娅低着头,好像有些窘迫。她把一只手搁在膝上,沉思似的用食指轻轻搓膝盖。

“我希望咱们快开始吃饭吧,”弗里德里克·维尔库说,“我快饿死了……”

她向我投来不安的一瞥,似乎后悔把我领进这所房子,让我不得不陪着这个女人和她的儿子。

“咱们在外边吃吧!”维尔库夫人建议。

“您这主意妙极了,妈!”

对自己的妈妈用尊称,而且口气这么亲热,我感到吃惊,不过这倒跟他腕上的粗手镯挺协调。

穿白上衣的男人正等在客厅门口。

“夫人,一切都准备好了。”

“我们就来,于连。”维尔库用响亮的声音说。

“阳伞支上了没有?”维尔库夫人问。

“支上了,夫人。”

我们穿过大草坪。希尔薇娅和我落在后面一点走在一起。她对我投来一个询问的目光,似乎怕我想溜掉。

“我很高兴您请我来,”我对她说,“很高兴。”

但她好像并未完全放心。也许是担心她丈夫的反应,她用一种有点儿轻视的眼光观察他。

“希尔薇娅告诉我您是摄影师,”维尔库边打开栅栏门边说,他让他母亲先走进去,“要是您愿意的话,我可以给您一些工作……”

他宽容地赠给我一个微笑。

“我们和一个朋友正在干一桩重要的事业……我们会需要商品说明书和特殊的照片……”

虽然他说话的口气好像是想给地位低微的人施舍他的帮助,我的目光却离不开他手腕上吊着的镯子。如果他所谓“重要事业”是跟这又大又粗的手镯一个类型,那么除了倒卖美国汽车这种勾当,大概不会是别的吧?

“他并不需要你给他找工作。”希尔薇娅生硬地说。

就在小楼的对面,穿过马路来到河边,维尔库推开一道白色的栏杆,上面写着:“英格兰人大道十四号,私人浮桥。弗里德里克别墅。”

他母亲转向我:

“您可以看到马纳河的美景……我肯定您会拍照片的……”

我们走下了几节在岩石上挖成的台阶,它的红颜色使我觉得这一定是人工的。然后我们来到一个非常宽敞的浮桥上,一个白绿条纹相间的布阳篷支在那里。一张桌子上摆着四份餐具。

“请坐在这儿。”维尔库夫人对我说。

她对我指着一个可以看见马纳河水和对面河岸的位置。她自己坐在我的左边。希尔薇娅和她丈夫则坐在桌子的两头,希尔薇娅在我这边,维尔库在他母亲那一边。

穿白上衣的人在别墅和浮桥之间跑了两趟,给我们端来了生拌菜和一大条冷鱼。由于天气热他流着汗。每次他跑完一趟维尔库都要对他说:

“过马路的时候小心点儿,于连,别让汽车撞着……”

但是于连并不理会他的劝告,总是拖着脚步走开。

我观察着四周。阳篷为我们遮住了太阳。阳光射在马纳河棕色的静止不动的水面上,像那天我们从河滩走出来时一样,给河水一种透明感。对面是施尼威山坡,山脚下绿树丛中露出一座座庞大的茅草房。紧靠河边的地方却有许多现代化的豪华别墅,不知为什么我觉得那里住的都是巴黎中央菜市场的退休经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