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迪特……和尾声(第41/52页)

他并没有为自己的流泪而感到羞愧。他根本不在乎。仿佛流泪只是眼睛的事情,而与他的想法和意愿无关。

“可怜的桥,”他喃喃自语着,仿佛我并不在场,“可怜而又美丽的桥啊!……可怜的人们!……可怜、可怜的人类!……”

他就这样哭诉着。我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然后他用手背擦掉了眼泪,又在外套口袋上擦了擦手,把手擦干后,抽噎啜泣。他看着那些炸药包,摇了摇头,仿佛看到了失去理智的混乱,可怜的人类就像调皮捣蛋、爱作弄人的匪帮,而他,身为一个作家,却什么也做不了,既不能用好的语言,也不能用芦苇棍去让那帮不干正事的青少年清醒过来,适应秩序。

“是的,所有这些都将被毁灭。”他说着,叹了口气。但我从他的声音当中感觉到了一丝特殊的满足,似乎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似乎这个人在纸上已经用铅笔计算出某些人的意愿会不可避免地导致某些后果,因此现在——当他流泪和哭诉时——内心深处还有一种满足感,就像一个专业人员看到自己的推算没有欺骗他一样。

“那么,”然后,他简短地说,“我们回家吧。”

他就是这样说的,用复数的形式,好像我们在所有事情上已经达成一致。而且你知道最特别的是什么吗?连我也觉得我们好像已经确定了一切——在所有属于我们双方的最本质的问题上,经过某种漫长的争论和讨价还价之后形成共识。我们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这个协议恰恰可能意味着,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将成为他的情人,就像一位女佣。我们两个就这样回“家”了,没有说一句话,穿过被判了死刑的桥。他走得很快,我加快脚步,以免落在后面。一路上他都没有看我,仿佛已经忘记了我跟随着他,而我就像一条狗跟在他的后面,或者像个用人陪着主人四处采购……我抓紧腋下的提兜,里面装着口红、粉盒和餐票。记得很久以前我到布达佩斯找工作时,也是这样抓紧了包袱。我跟随着他的脚步,就像一个女佣紧随着她的主人。

而我们就这样走着、漫步着,我突然感受到了一种特别的平静。你知道,那时我已经过了很长时间的贵妇生活。我也能那样优雅地擤鼻涕,仿佛恰巧身处白金汉宫的游园会……有时我会想起,我的父亲从来没有用过手帕……他之所以不用,是因为根本没有。他甚至从来都不知道手帕是什么……他擤鼻涕的方式就是用两根手指夹住鼻尖用力,然后往他的裤腿上一抹。做女佣的时候,我也是那样擤鼻子,和我父亲一个样。但是现在,当我小跑着跟在这个男人身后,我豁然开朗了,就像某人经过疲惫和无用的表演之后终于可以休息了一样。因为我确切地知道,如果那时,在塞切尼的雕像面前,我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我用两个手指揪住鼻子用力,然后在我那高档的山东绸[86]裙子上抹一把……这个人根本不会注意。或者在那一刻他郑重其事地瞥我一眼,也不会对我鄙视和看不起,反而会满怀兴趣地观察一个穿着贵妇服装的女性生物在大街上以一个农民的方式擤鼻子……他会像观察一只驯养的动物那样观察我。在这种情形下,某种东西让我感到安心。

我们上楼去了他的公寓。我就像回家一样平静。他打开前厅的门,让我进入那在昏暗之中泛着樟脑味的走廊,我感到了一种安心。很久以前,我从大草原来到佩斯,受雇于我前夫的父母家做打杂的仆人时,也产生过同样的感觉。我感到踏实,因为我知道在野蛮和危险的世界中,我的头顶上终于拥有能够遮风避雨的屋檐。我也在那里留了下来,留下来过夜。我很快入睡,凌晨醒来时,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那并不是心脏病发作,我的甜心……也是心脏病,但是另一种类型。我并没有感到疼痛,也没有感到忧虑,我的整个身体充盈着甜美的平静,死亡的平静。我感到自己胸膛里的装置停止了运作,弹簧失效了。我的心脏一下子厌倦了劳役,不再跳动了。

当我睁开眼睛时,看到他就在我身边,站在沙发床边。他正握着我的手腕,在触碰我的脉搏。

但他并没有像医生那样握我的手腕。他触摸我的脉搏,就像一个艺术家触碰琴弦或者雕塑家抚摸一件艺术杰作,用他的五根手指触摸着我。我感到他的五根手指与我的皮肤和血液之间展开一段特别的对话,并透过这一切直抵我的心脏。他那样触摸我,就像一个在黑暗中看东西的人,就像盲人用手来看,或者聋子用眼睛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