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迪特……和尾声(第39/52页)
他没有问我那些日子里过得怎么样,住在哪里,和谁一起生活……他只是问我有没有吃过番茄馅儿的橄榄。
一开始我觉得,问这样问题的人一定是疯了,因此我久久地看着他的眼睛,注视着那双充满探究的灰绿色眼睛,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种令人担忧的严肃。他就那样看着我,在横空掉落的炸弹周围,在安静的甜品店里,他用那样专注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们两个人的生命全都取决于这个回答。
我想了一下,因为我不想骗他。我回答说,是的,我吃过,怎么会没吃过呢。我在伦敦苏活区吃过一次,那是意大利区的一家小餐厅,是希腊人带我去的。但我没有说出希腊人。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提橄榄,而我也没有必要提希腊人的事。
“那就好。”他说道,并松了一口气。
我用一种胆怯的声音问他,我从来不敢那样真正地听从自己内心地与他说话;我问他:“吃过番茄馅儿的橄榄有什么特别好的地方吗?……”
他非常认真地听着我的询问,然后开始快速地答话:
“因为您现在已经吃不到了。”他严肃地说,“现在在布达佩斯已经找不到橄榄了。以前您可以在市中心那家有名的食品店里买到……”他在这里提了一家店名,“但是我们这里的人从来不会用番茄当馅儿去填充橄榄果吃,这是因为当时拿破仑带领军队朝我们这个方向行进时,最远只到了久尔[82]。”
他点燃香烟,并点了点头,就像已没有其他可说的了。一座古老的维也纳挂钟在我们头顶上方滴滴答答地响着。我聆听着那滴答声,以及远方低沉的轰隆声……那声音就像是一只饱食之后的野兽在某个地方打着嗝。那一切就像做梦一般,这不是一个幸福的梦……但我还是感到一种特别的安心。后来也是,每次和他在一起时总会有那样的感觉……但我无法向你解释清楚这一点。和他在一起我从未感到幸福过……有时我恨他,他经常让我感到愤怒。但是我必须诚实地告诉你,和他在一起我从来没有感到无聊过。我从来不会不安,也不会缺乏耐心……那种感觉就像是和一个人在一起时我可以脱掉鞋子或者胸罩一样,就像我可以完全脱掉一切被教导穿上的外衣一样。和他在一起时,我感到一种简单的安宁。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正是战争最为激烈的时期,但是我从来没有像那几个星期一样,感到平静和满足。
有时我想,我不是他的情人真是遗憾……这不是说我渴望和他上床。他已经老了,牙齿发黄,眼睛下面还有眼袋。有时我也希望他是无能的,因此他才从未用对待一个女人应该有的那种眼光看我。或许他喜欢男孩,不需要女人?……我这样期盼着,但是我没有感受到其他的东西,只是知道他对我毫不在意。他经常忧心忡忡地擦拭眼镜,就像钻石切割工在抛光粗糙的石头。他不是个不修边幅的人,但是即使你打死我,我也无法告诉你他穿的是什么衣服。你看,我能记起我丈夫的所有衣物!但是这个男人的外表,连同衣服,一起从我的记忆中消失了。
关于橄榄果,他还说:“在布达佩斯从来都买不到真正的番茄馅儿橄榄,就算在很久以前的和平时期也买不到。你顶多能买到那种黑色的、小小的、又干又皱的橄榄,没有填馅儿。真正的填馅儿的橄榄即使在意大利也只是在有些地方才能买到。”
他抬起手指,把眼镜推到了额头上,接着说道:“这很特别。那种易破、酥脆、酸酸的番茄馅儿橄榄只有在二十年代末的巴黎可以买到,在泰尔纳区[83]一条以圣斐迪南[84]名字命名的街道拐角处的一家食品店里,那家店是一个意大利人开的。”
说完这番话,终于让我了解了那些有关番茄馅儿橄榄在人类种族发展的这个时期中通常可能知道的一切后,他满足地凝视着前方,并用一只手抚摸着秃头。
他一定是疯了,我这样想着,惊慌地看着他。我坐在城堡山上,在被炸毁的城市上方,和一个疯子在一起,这个人曾经是我丈夫的朋友。但是我感觉并不坏。和他在一起我总是有着同样的感觉。
我以一种温柔的语气,用和疯子说话的口吻问他,为什么他认为,我曾经某个时候,在伦敦苏活区的意大利小餐厅里吃过橄榄,从目前和遥远的将来的角度来看是有优势的?……他听完我的问题,把头轻轻歪向一边,眼睛看向了远方,这是他思考问题时一贯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