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我来给你讲吧,老兄。我知道什么,就告诉你什么。你要当心那些在水泥厂工作的家伙们,离他们远远的。你盯着我干吗?……你不明白我这话的意思吗?你不看电视吗?……嘿,你是个新手,还非常嫩。在这个美丽的大村子里,在纽约,你还有许多东西要学呢。看得出来,你刚来不久,手头不宽裕,逃难来的。如果你能拿到居留身份,那你该谢天谢地。你要少说话。因为在这里积聚了各种各样的流氓无赖。不过,咱们两个都是从佐拉来的,应该团结。我这儿有一瓶“血腥玛丽”。喝吧,兄弟。

我告诉你,你要格外小心,不要跟那些水泥工人凑得太近。我们这条街是第四十六大道,还算得上干净。但是再往下边,在第三十八大道,就能遇到黑帮成员……你知道,他们属于黑帮家族。半夜过后,永远不要到处闲逛。假如在路上遇到一个或两个,你得非常小心,跟他们要非常礼貌。因为家族首领们喜欢这个,喜欢礼貌。怎么能认出家族首领?……这个嘛,首先是非常绅士。他们全都是优雅的绅士,所有的人,留着大鬓角,全都这样,像模像样。衣服,鞋,什么都是最好的,款式合体。他们还戴礼帽。他们付小费出手大方,从裤兜里掏出一叠绿票子,用左手。他们连看都不看,也不管是华盛顿还是林肯,随手把钞票丢过去。星期天在教堂里做弥撒时,当辅祭神父拿着绿色的粗布袋子走过来时,他们也是这样掏钱。你或许在电影院很棒的片子里看到过类似的场景,真是那样。但是,如果哪个家族成员跟你搭话,叫你去干夜班,你必须很有礼貌地回答说,不,谢谢,这不是我的专业。

家族头领们?他们才不会在水泥厂里工作呢。那些都是体力劳动。他们是首领,用脑袋工作。体力劳动则由家族中还在学徒的小喽啰去完成。这是临时工的差事。一个家伙半夜回家,想都不会想到什么样的命运在等着他。就在他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个“职手”跟着他。汽车就等在那儿。“职手”在外套下面藏了根铁棍。棍子的末端有一个钩子,就像一个人勾起来的食指。在街角,他从身后挥起铁棍,将铁钩打进那家伙的脑袋里……动作干净利索,就这么一下。没有争论,没有对话。这时候,要拦腰抱住这个市民的腰,因为他当即就像麻袋一样倒下了。他们把他塞进汽车,拉到河边,那里有一只装满水泥浆的箱子在等着他。他们把尸首放到箱子里,动作轻柔。随后,他们把箱子钉死,滑进河里。据哈德逊当地的人说,哈德逊河底的泥沙中躺着许多这样的箱子。你知道,就像阿提拉大帝[95]的棺材。那是一个技术工种,需要由“职手”来完成。你要非常小心。首领也许会告诉你他想要你做什么,但你只要说:“不,谢谢,这不是我的专业。”你继续在车库里做你的送货员。我们这些佐拉人要相互关照。

当然,过些年你也可能会进入上流社会,我并没说这个绝不可能。如果那样,完全是另一种游戏规则。不过,我们得学会如何在这里生活。在第三十八号大道,你要绕开那些酒吧,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工作总是有的,可是!……举个例子,当他们寻找游说者时,你知道,他们会一本正经地说服一个人,要他每周为借款支付百分之二十五的利息。这些人也要避开,但要态度礼貌。你只需跟他们讲,你不能接受这份工作,因为你的发音还不行,你还没有学会纽约人爱听的那种发音。发音会制造出许多的麻烦。由于我的发音不好,黑人们不允许我进入他们的乐队……要知道,铁托出访布达佩斯时,我曾给他敲过鼓。这是以前的事了,一九四八年之前,当时收音机里还没有大喊大叫地要铁托的走狗们滚蛋……黑人们跟我说,我敲鼓全都带着“口音”,我不是一个好鼓手……这就是发音问题……当然,他们只是嫉妒和种族歧视。为此我非常沮丧。没有别的选择,我只好到这里当酒馆跑堂。现在你知道了吧。你尽管坐着,别动,我再给你倒一点。

你尽管待着,我们有的是时间。晚饭之后,只要剧院还没有散场,客人就会很少。再说,在水泥厂工作的人是不会来我们这里的。我们的客人都是搞文学的人。他们不像水泥厂的那些工人们,但是他们赚钱很多。什么?……你也想试一试?……好吧,你来试试。也许你行,但不会那么容易。据我所知,在曼哈顿这边,文学是一个很棒的职业。

因为从这里的吧台后,可以看到许多事情。午夜之后,如果他们喝下了第三杯玛蒂尼,之后再喝,就从他们的税里面扣除,因为那算是燃料费……快到午夜的时候,作家们悠然自在地聊天。我听他们讲话,感到非常敬佩,简直是一项重要产业。跟罗马或佩斯那边截然不同……这是我的守护天使,我把她的照片也摆在了这里的柜台上……你看,我还在伍尔沃斯的店里给它配了一个银像框……她说,她在国内认识一位作家,那位作家已经不再写作了,因为他对文学感到厌恶。他一想到文学就会恶心,反胃。所以,只剩下愚蠢的词典他还可以阅读。这人大概是个稀有的怪物,就像在布朗克斯动物园里的中国麋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