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迪特……和尾声(第38/52页)

“您可以走了,阿尔多佐·尤迪特。”

然后我便离开了。之后的十年我再也没有见过他。那时他已经不再与我丈夫碰面了。

我一直都不能确定,但我怀疑他与我丈夫的第一任妻子有过某种关系。他们离婚以后,那个女人去了国外。她来罗马住过一阵子,然后又回到佩斯,过着非常平静的生活。没人听到过关于她的消息。她在战争爆发的几个月前死掉了,是突然去世的,心肌梗塞,一会儿工夫就死去了。随后便传出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就像一个年轻人从外表上看没有任何特别的毛病就死掉一样,这已经成为习惯……也有人说她是自杀的。但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如此富有的年轻女人会自杀。她有一处漂亮的住宅,经常旅游,很少到人群中去,非常谨慎地生活着……我调查过她,就像一个女人与另一个女人的丈夫有关系时理应做的那样……但关于那些八卦流言,我没有办法发现任何肯定的事情。

不过我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死亡也多少了解一点……我并不是非常相信医生,虽然每当我感觉有什么不适,比如割破小指头或者嗓子疼,会马上尖叫着跑去找医生……但是我并不相信他们,因为有些东西,只有我们病人知道,而医生并不知道……我只知道,突然间的死亡……没有任何先兆,在某个人结实的身体上……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发生。关于这一点,我这位奇怪的朋友,作家兼江湖庸医,也知道一些。你知道,我认识他的时候,有时会有一种特别的感觉……每一刻我都觉得,那么,结束了,我要死了……我在一个避难所里与那个秃头相遇,在布达,晚上六点钟的时候,不期而遇。岩石山洞里挤满了成千上万的人。

就像朝圣日一样,人们在洞穴中拥挤,吟诵祷告,因为城里出现了瘟疫。秃头男人认出了我,示意我坐到他旁边的一条长凳上。就这样我过去坐到他的身旁,听着远方传来的沉闷轰炸声。慢慢地隐约记起来,我去找过他一次,因为我丈夫想让他检查我……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让我起身跟他一起离开。

当时,解除警报的信号还没有吹响,布达的小巷里空无一人,我们在死寂中漫步,就像走在墓室中。我们经过旧城堡区的甜品店,你知道,就是城堡山上的那家百年老店,有很多精美的家具……我们走了进去,空袭仍在进行。

一切都显得有些阴森可怖,好似一场冥界的约会……那家甜品店的店主是城堡山上的老住户……在那里工作的收银小姐也是一样……所有人听到警报后都躲到地下室里去了。整个店里只有我们两个,在红木家具之间,在用蝉翼纱覆盖,加泡打粉烤制的战时糕点、发酸的奶油糕点和干掉的小圆点心面前,在玻璃架子上陈列的香草口味的烈酒之间。没有人接待我们,没有人回应我们的招呼。

我们坐了下来,等待着。我们一直沉默着。远处,多瑙河对岸,高射炮在轰隆作响,还有美式炸弹坠地时发出的沉闷声响。城堡上方升起了黑色的烟云,因为天空中的战斗机击中并点燃了河左岸的一处储油库……但这一切都没有引起我们的注意。

没有任何请求和招呼,他便开始非常礼貌地招待客人,就像在家里一样。他倒了两杯利口酒,取出一块奶油蛋糕和一块核桃糕点放到盘子里。他在那家古老的甜品店里那样自如地移动着,似乎每天都光顾这里。他给了我一份,那时我问他对这里是否熟悉,是否经常来这里……

“我?……”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手里还拿着利口酒的酒杯。“怎么会呢?也许三十年前,我还是学生的时候最后一次来过这里。不,”他坚定地说,看了看四周,摇着头,“我已经记不清什么时候来过这里了。”

我们碰了杯,慢吞吞地吃着甜品,交谈着。解除警报响起后,一位老妇人,也就是甜品店的女老板以及女店员从地窖里出来了,她们是在听到空袭警报后不假思索、惊慌地跑进地下室里去的,那时我们已经非常亲密地聊了起来。就这样我们重新认识了彼此。

那种随意自然并没有让我感到惊讶。后来我和他在一起时,我也没有惊讶过,就算他脱光衣服,如同刚出生时赤身裸体,像个宗教狂徒一样站在大街上唱着圣歌,我也不会觉得讶异;就算有一天他突然蓄着胡须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他从西奈山[80]上下来,他在山上刚刚和上帝交谈过,我也不会觉得惊奇;就算他先叫我去玩打手游戏[81],然后再叫我去学西班牙语或者去掌握掷飞刀的秘诀,我也不会觉得奇怪。所以尽管他没有做自我介绍,也没有问我的名字,甚至没有提起我的丈夫,我都没有感到惊讶。我们两个就那样坐在那家被遗弃的阴森的甜品店里,聊着天,似乎所有的话语都是多余的,就像没有这些话语人们也能了解事物的本质……好像没有什么比互相介绍我们是谁并且干什么这样的尝试更无聊和多余的。我们没有必要谈论那些不用言语和自我介绍就已经知道的事,比如关于那个死去的女人的陈旧故事。我们也没有必要去聊我曾经是个女仆,而我的丈夫曾经有一次把我派到他这位灵魂研究者那里去,让他从社会的角度出发检查我有没有疥癣或者羊痫风……我们继续聊天……仿佛人们之间的生活不是别的,只是一场永恒的聊天,而死亡只是为了重新呼吸被打断的一段时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