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迪特……和尾声(第36/52页)
把那个小枕头递给我吧,还有烟灰缸……你想睡觉吗?……我也不困。我们就这样静静地躺一会儿吧,这样在凌晨时分躺着也不错,在罗马,一动不动,看着这座老房子的天花板。每当我在凌晨三点醒来,你还没有从酒吧回来,我就会像这样躺很久。
什么?那个秃头男人是否在这个房间里住过?我不知道,你不要追问了。要是你想知道的话,就去找门房问问吧。
是的,可能他在这个房间里住过。
你怎么了?……你问我是不是跟着他来到这里的?你疯了,真是个疯子,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他早在我离开匈牙利的两个月之前就死了。
你说这不是真的,别说这种蠢话了。不,上次我在新教墓园里找寻的不是他的坟墓。我是在找一个诗人的坟墓,那不幸的人是个英国人……唯一真实的部分是秃头男人曾经给我讲过关于这些名人墓的故事。但他自己并不是葬在这里,他的坟墓在郊外的墓园里,在一块便宜的地方,而且他也不像那个英国诗人一样是新教徒。不,他也不是犹太人。他是什么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没有宗教信仰。
我注意到你在眨眼睛,想来你在怀疑什么。你认为我曾经是他的秘密情人,后来跟着他来了这里,到了罗马?……很遗憾,我无法给你讲这么辛辣的故事供你娱乐。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在他的周遭一切都很简单。我的心肝,他不像你这样有趣,是上帝创造的艺术品,他更像是一个机关职员或退休教师。
在他身上没有什么风流韵事,连他周围的人也都没有。没有哪个女人为他自杀。他的名字没有在报纸上出现过,也没有关于他有趣的流言或者小道消息。我认识他时,他已经完全不出现在报纸上了。更久以前,我听说他的确拥有过一些名气,但在那段时间,在战争快结束时,他已经基本上被遗忘了,连狗都不会谈论他了。
相信我吧,关于这个人,我根本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可以告诉你,我连他的照片都没有留过。他不喜欢照相。有时他表现得就像是一个到处躲藏的作恶者,一个罪犯,害怕人们从他用过的水杯上发现他的指纹;就像一个贪污犯,隐姓埋名地活着……如果这个人身上有什么有趣的地方的话,大概就只有一点,就是他不遗余力、绞尽脑汁地避免让自己成为一个有趣的人。关于他没有什么值得谈论的。
你别想讹诈我。我不能忍受你一面哀求我一面又威胁我。你想让我连这个也给你吗?……就像戒指和美金一样?我得把一切都给你吗?你什么都不给我留下吗?……如果我把这个也给你,那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一旦你离开这里,我就会变得两手空空。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好吧,我告诉你。但是不要以为这样就意味着你比我强大了,这只是因为我变弱了。
讲述这件事并不容易,就跟我企图描述虚无一样。我相信,生活中只有存在的事才能讲得出来……我的意思是,在更为简单的日常生活中存在的事。因为你知道,有些人不仅活在日常生活中,还活在另一种真实之中……这样的人也许能够给你讲出一些虚无的东西,并且还能讲得像侦探故事一样有趣。这个人说,一切都是真实的……不仅包括那些可以抓住的东西,而且还包括概念。如果说虚无是一种概念的话,他对这种概念也非常感兴趣……他会把虚无托在手里,来回掂量,并从不同角度看一看它,就像对待一件物体。不要那样冲我眨眼睛,我知道你不懂,我当时也没理解……但是后来,我和他生活在一起以后,我逐渐看到虚无是如何在他的手里和头脑里发展成一种真实,并且成长,充满了意义。这是他的一种把戏而已……你用不着费劲去想这个,对我们来说这太高深了。
你问他叫什么名字?……是的,他的名字曾经广为人知。坦白地说,我以前从来没有读过他的书。当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以为他是在戏耍我,就像他对待所有事物和所有人的方式那样……然后在愤怒中,我开始坐下来读他的一本书。我能看懂吗?……我大体上读明白了。他的用词非常简单,就是一些生活中会使用的词汇。他写了面包、红酒,还写了人们该吃什么、该如何散步以及散步时应该想些什么……我感觉他就像在给那些完全不知道如何把生活过得有意义的温顺傻瓜写一本教科书……但那书同时又是一本狡猾的书,在表现出极其简单与幼稚的自然背后,在教师说教腔调之下,带着某种冷漠的讥讽在嘲笑着,仿佛讥笑所有的一切……包括那本书、写书的人和手里拿着书努力理解书中内容的读者……他们沉醉着,思索着,感动着……仿佛背景中,在房间的某个角落,或者书页之间,有一个隐身的少年在幸灾乐祸地窃窃冷笑。这就是我在读那本书时的感受。我每行字都懂,却不能完全理解。我不能理解他到底想要什么……不明白他为什么写书,如果他既不相信自己和文学,也不相信读者?……而我,一名读者,无论多么用心地逐字阅读,都无法真正了解他到底相信什么……我在读他的书时,变得异常愤怒。我甚至没有看完,在愤怒中我把它扔到了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