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迪特……和尾声(第35/52页)

他想说的是什么?……也许是,一个男人只有在有角色可以扮演时才算是活着吧。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便不再活着了,只是存在而已。你无法理解,因为你在这世界上有自己的角色……你的角色就是爱我。是的,现在我说出来了。你别这样斜着眼看我,别摆出这副狡猾的神情,要是有人听见我们两人的谈话,在罗马,在一间宾馆的房间里……黎明时分,你刚刚从酒吧回来,而我则围着你转来转去,像个女奴一样……如果坏人从外面看到这些,并听见我们的对话,会认为我们是一对密谋者……一个平凡的女人,曾经混迹有钱人之中,现在正对着她的情人,一个漂亮男孩讲述在那里的见闻……而你洗耳恭听,因为你想知道,有钱人之间玩的是什么鬼把戏……看到的那个人只会这样想,世界就是这样邪恶。不要皱起你那美妙的眉头,笑一笑吧……因为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真相,你不只是个漂亮的男孩,还是一个名符其实的艺术家,也是我唯一的恩人。我崇拜你,在这剩下的孤独而又没有意义的人生时光里,你帮助我继续过下去……比如你帮我卖掉那些我那邪恶的丈夫留给我的珠宝……因为你是那样的善良和仁慈,而我也并不真的是一个平凡的女人,从来都不是,即使当我想尽办法从我丈夫那里搞钱的时候也不是……因为我寻求的不是利益,我想要的是公正。现在你在笑什么?但是这点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你和我。

是的,我丈夫完全是一个另类。我继续望着他,突然间起了好奇心……我很想知道,这个男人到底为什么活着……为什么他现在是多余的,为什么要去澳大利亚做呢绒厂染工或去美国当修理工?……难道他所坚信的角色不是一个荒唐的偏执狂吗?……你看,我是不看报纸的,只有当以放大字体报道某个大人物被谋杀或者电影明星离婚时,我才看一看……我只读这类的东西,其他什么都不读。关于政治我知道的只是,没有人信任其他人,每一个人都宣布自己知道的比别人多。当我看着我丈夫的背影,恰巧有一队俄国士兵在我旁边通过,肩上扛着步枪,身上佩带着刺刀……这些瘦高的小伙子来到了匈牙利,相较从前,也就是我丈夫还相信他在世界上有他自己该扮演的角色的那个时代,这里的一切都将会改变。

我继续步履艰难地跟着队伍走在桥上,桥下流淌着黄浊、污秽的多瑙河水,冬末的水位升高了,河水中漂浮着木板、船体残骸和尸体。没人注意这些尸体,大家都盯着自己的前方,负载着背包,在其重压之下弯曲着身体,就像人类开启了某种悲伤的赎罪之旅。我们就这样在桥上蜿蜒前行着,一群群的人,仿佛我们都是犯下罪孽的人。突然间,我觉得赶去国王大街[79]或用旧纸币换来的指甲油清除剂不再重要,也不再紧急了。我顿时看不到任何可以抵达的目标……刚才的重逢使我心绪烦乱。即使我从来没有爱过那个男人,但我现在吃惊地意识到,我对他真的已经没有任何怨恨了,那种发自内心的,在面对一个敌人时该有的愤怒……这种想法冲击着我的内心,就像我失去了某种珍贵的东西一样……你知道,到了某个时刻,两个人之间已经不值得怨恨。这是一种极大的悲哀。

天已破晓。灯光一下子变得那么沸腾和炙热!……不知怎么,罗马的黎明总是毫无过渡地从黑夜中降临。请等一下,我去拉开百叶窗。你看窗外那两棵橙子树,每棵树上都结出了两个橙子,这些橙子那样干瘪,就像人年老的时候,某一天从他们的感受中结出了思索。光线刺痛你的眼睛吗?……我非常愿意忍受罗马的清晨,喜欢这种灼热。这光芒是那样的突然和耀眼,仿佛一个年轻女子脱去夜间衬衣,赤裸着身体走向窗户……这时并无任何伤风败俗,只是单纯的赤裸而已。

你为什么那样讥讽地笑……我太诗意了吗?……是的,我发现有时我也会打比方,仿佛一个蹩脚的诗人。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用这种方式所表达的一切都是从那个人秃头男人那里学到的。是的,我们女人就是猴子,模仿着那些让我们感兴趣的男人……但是你不要再翻这本相册了,没有用的,你不会找到照片的,我已经没有他的照片了。

我看得出来,这光线惊扰了你。我把百叶窗拉下一半吧,这样会好点吗?……街上还是空无一人。你注意到这条小小的利古里亚街是多么空荡,就算在白天也是冷冷清清的吗?……我理解了,他为什么住在这里。谁?……当然是他了。那个秃头男人,是的。你给我让一点位置,我想躺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