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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夫诺城是重要的铁路枢纽,在卢波米尔斯基王侯家的宫殿和沟壑环绕的公园周围发展起来。乌斯梯河从南到北横贯整座城市。在河流与沼泽之间耸立着一座城堡,在俄国人执政时期,那里还有一个美丽的湖泊,天鹅在湖上漂来漂去。城堡、卢波米尔斯基宫殿以及天主教和东正教的许许多多教堂组合成罗夫诺城市空中轮廓线,其中一座教堂上饰有一对双子座塔。第二次世界大战前,这座城市容纳了约六万人口,在这些人口中,犹太人占多数,其他居民有乌克兰人、波兰人、俄国人以及一些捷克人和德国人,还有数千犹太人居住在附近的村镇里。村庄周围是一片片果园和菜地、牧场、小麦和黑麦田,麦田有时在微风中抖动,细浪翻腾。火车的轰鸣不时会打破田间的沉寂。偶尔你可以听见乌克兰农家女在花园里歌唱。远远听去,那声音像在抽泣。

目之所及,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平缓的小山不时隆起,与河流池塘相互交错,湿地森林星星点点。城市里有三四条“欧式”大街,街上矗立着几幢新古典风格的公务楼,还有一排中产阶级居住的二层小楼,小楼几乎你靠着我我挨着你,清一色的外观,带有锻铁阳台。这些商人之家的第一层给一排小商店占据了,但是多数旁路都是没有铺设的小道,冬天泥泞,夏天灰尘泛起。有些旁路上不时铺着不牢固的木板路面。你一拐上一条旁路,就会置身于低矮的斯拉夫式房屋之间,这些房屋墙厚,屋檐突出,周围是个人经营的小块园地,以及无数摇摇欲坠的棚屋,有些棚屋的窗子陷到了地里,屋顶上杂草丛生。

1919年,犹太教育组织塔勒布特在罗夫诺开设了一所希伯来语中等学校、一所小学,以及几所幼儿园。我母亲和她的姐妹们在塔勒布特学校受的教育。在二三十年代,罗夫诺出版了希伯来语和意第绪语报纸,十个或十二个犹太政党相互之间斗争激烈,希伯来文学俱乐部、犹太教、科学和成人教育生机勃勃。二三十年代,反犹主义在波兰愈演愈烈,犹太复国主义和希伯来教育则变得越来越强大,与此同时(并不矛盾),宗教与世俗分离论和非犹太文化的吸引力越来越大。注

每天晚上十点整,夜行快车驶出了罗夫诺站,开往兹多伯诺沃、利沃夫、卢布林和华沙。星期天和基督教节日,所有教堂里的钟声鸣响。冬天暗无天日,白雪飘飘,夏日暖雨降落。罗夫诺的电影院由一个名叫布兰德特的德国人所有。有位药商是捷克人,名叫玛哈奇克。医院里的头号外科医生是犹太人,叫赛戈尔博士,他的竞争对手谑称他为疯人赛戈尔。他在医院里有个同事叫约瑟夫·考皮伊卡,是个矫形外科医师,激进的修正派犹太复国主义者。摩西·罗坦伯格和希姆哈—赫尔茨·玛雅菲特是镇上的拉比。犹太人经营木材、谷物、磨坊生意,从事纺织、家用物品、黄金和白银加工、皮革、印刷、服装、食品杂货、缝纫用品、贸易和银行业。一些年轻的犹太人在社会良知驱使下加入到无产阶级的行列,当印刷工人、学徒、普通劳动者。皮栖尤克家族有家啤酒厂。特维斯科尔家族是远近闻名的工匠。斯特罗奇家族制作肥皂。金德尔家族承租了森林。斯泰恩伯格家族拥有火柴厂。1941年7月,德国人从两年前接管罗夫诺的苏联军队手中将城市拿下。1941年11月7日到8日两天里,德国人及其帮凶屠杀了城中两万三千名犹太人。幸存下来的五千人后来在1942年7月13日遇害。

我母亲有时用平静的声音——那声音在语词结束后还有些拖延——怀着悠悠怀旧之情,向我讲述她已然离开的罗夫诺。仅用六七个句子,就能给我绘制出一幅画面。我一再推迟前去罗夫诺的时间,这样一来母亲送给我的图画就不会被替代。

20世纪20年代任罗夫诺市市长的古怪的莱比代夫斯基从来没有子女。他住在都宾斯卡大街14号的一所大房子里,四周有一亩多地,一个花园,一个家庭菜园和一个果园。和他住在一起的有个单身女仆,还有女仆的小女儿,据传这个孩子是他自己的女儿。还有位他的远房亲戚柳波娃·尼吉提奇娜,一个身无分文的俄国贵族,声称自己也在某种程度上是时下罗曼诺夫家族的远亲。她和她同母异父的两个女儿住在莱比代夫斯基家里,两个女儿分别叫作塔西亚,或安娜斯塔西亚·萨尔季耶夫娜,和尼娜,或者安东尼娜·波莱斯拉沃夫娜。三人挤在一个小房间里,那实际上是走廊的一头,用窗帘隔开。这三位女贵族和一件富丽堂皇的18世纪体积庞大的家具共享这块小地方,家具是桃木的,上面雕有花纹和装饰图案。在家具里面,在它光滑的门后,塞着一件件古玩、银器、瓷器和水晶制品。她们还有一张宽大的床,上面放着色彩鲜艳的绣花靠垫,显然三个人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