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完结(第4/14页)

对私人经营的禁令取消了,允许进行严格限定的自由贸易。旧物商人在商品流通范围内可以在拥挤不堪的市场上成交。这种成交的规模极小,却刺激了投机倒把,导致滥用职权。小生意人的忙碌,不能生产出任何新的东西,不能给城市的萧条增加任何一点物资。一些人通过无数次地转手倒卖发了家。

一些人家里有并不算大的藏书室,便从书柜里抽出几本带到某个地方去卖。有人向市苏维埃提出,希望开办合作性质的图书买卖,为此又要求给房子。于是拨给了自革命头几个月起已经空荡无物的存鞋仓库,或者是那时关闭了的养花房。在那里宽大的拱顶下,人们出售自己的薄而无用的书籍。

将军夫人们以前遇到困难的时候,就不顾禁令偷偷烤制白面包出售;这会儿便到一个停业几年清理账目的自行车行中,公开地做面包生意。她们改换门庭,接受了革命,从前答话说“是呀”、“很好”,如今只说“有那么回事”。

到莫斯科之后,日瓦戈说:

“得干点什么事了。”

“我想学习。”

“这个自然应该。”

“还有一个希望。我想凭回忆给妈妈画张像。”

“太好了,可是这得会画画呀。你过去试过吗?”

“在阿普拉克辛村,趁叔叔不见的时候,我用碳笔画过。”

“那好吧。愿你成功。咱们努力试试看。”

瓦夏并不具备绘画的巨大才能,但说中等水平是绰绰有余的,完全可以去搞实用绘画。日瓦戈托人把他安排到原来的斯特罗甘学校的普通教育部。他后来从那里转到印刷系。在印刷系他学习了石印技术、印刷和装订本领,以及书籍的艺术装帧。

医生和瓦夏两人搞起协作来。医生写些只有一个印张的小书,论述各种问题,由瓦夏在学校里印出来,算作他业务考试的成品。书印得不多,拿到一些同人新开办的旧书店里散发。

这些书的内容,包括了日瓦戈的哲理、他的医学观点、他对健康与不健康的界说、关于种变和进化的思考、关于人的个性是机体的生理基础,以及日瓦戈对历史和宗教的看法(很接近他舅舅和谢拉菲玛的观点)、关于普加乔夫旧地的札记(医生曾经到过那里)、日瓦戈写的诗歌和短篇小说。

书写得很好懂,采取谈话的形式,但目的同通俗作家大不一样,因为都是些有争议的见解,信笔写来,缺乏足够的检验,但总是很生动、很新颖。这些书销得快,颇得读者的好评。

那时候一切都成了专业,如写诗、文学翻译的技巧。无论什么都要研究,写出理论专著。无论哪个方面,都设立研究所。出现了形形色色的思想工作者“之家”,各种艺术的研究院。这些人员膨胀的机构中,有一半请日瓦戈去担任在编的医生。

医生和瓦夏亲密相处,同住了很长的时间。这期间他俩一次又一次,换过了许多房子或败破的屋角,都是不适于住人、极不方便的地方。

日瓦戈一到莫斯科,马上就去西夫采夫看了看原来的房子,得知他的家人路过莫斯科时没有去那里。驱逐出国一举,使一切全变了样。医生和家人住的房间,已经住进了外人,他个人和家里的东西荡然无存。人们看到日瓦戈,连忙躲避,像见了相识的危险人物。

马克尔得到高升,不住在西夫采夫了。他被调到穆奇内担任警备司令。根据职务条件,他们一家可以得到一套首长住宅,不过他宁可住在过去看院子的人的旧房子,虽是土地,却有水管,又有俄式大火炉。冬天,全城的楼房里自来水管和暖气都冻裂了,只有看院人的屋里暖暖和和,水管也不上冻。

这时,医生和瓦夏的关系趋于冷淡。瓦夏有了不同寻常的成长。如今他说的想的,比起佩尔加河岸韦列坚尼基村里那个蓬头赤脚的孩子,完全判若两人。革命所宣告的真理那么显而易见,那么具有说服力,越来越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医生不很好懂的形象语言,在他看来倒成了谬误的声音;这语言因为受到责难而又自知无能为力,才如此闪烁其词。

医生到各种机关去奔波。他忙着两件事。一是证明自己家人政治上无辜,取得他们返国的合法权利;二是为自己申请出国护照,要求获准去巴黎接回妻儿。

令瓦夏奇怪不解的是,医生奔波时表现得颇为冷淡,无精打采。日瓦戈总是过早地匆忙断定白费了力气,过于武断而且几乎有些庆幸地宣称:再努力也徒劳无益了。

瓦夏越来越经常地责备医生。日瓦戈对他的合理责难并不生气,但两个人的关系变坏了。最后终于友情破裂,不得不分手。医生把两人同租的房间留给了瓦夏,自己搬到了斯文季茨基的楼里。在那里,神通广大的马克尔到斯文季茨基的旧宅中给日瓦戈隔出了一角。这顶头的一角,包括斯文季茨基原来的浴室,现已不能使用了;还有隔墙一间只有一扇窗子的小屋、歪歪扭扭的厨房,厨房有个后门,几乎快掉下来,并且已然下沉。日瓦戈迁到这里之后便丢掉了医术,变得邋邋遢遢,也不再见熟人,过起贫困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