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完结(第2/14页)

通常人们,主要是乡下孩子,不等核桃成熟就打青的吃。如今,林坡上和谷地里,覆盖着原封未动的一片金叶,似乎由于秋阳的照晒变得土灰而且粗糙。枝叶中露出三四个合长在一起的一团团核桃,外皮裂开仿佛是扎了绳结。果实已经熟透,眼看要掉出来但还留在里面。医生沿途不住嘴地吃这核桃。他身上的口袋都塞满核桃,背包里也全是。整整一星期,这成了他的主要食粮。

医生觉得,他看到的田地是得了重病的田地,在发烧说胡话;森林则像大病痊愈后豁然开朗。他觉着森林里栖居着上帝,田地里却有恶魔在狞笑。

就是在这几天的路途中,医生来到了一个居民逃散、房屋化成灰烬的村子。大火前只有一长排住房,盖在道路一边,靠河的另一边没有人家。

村里只有几间房幸免于难,大火后屋外也变得黑乎乎。里面同样空荡无人。其余的建筑全变成了炭堆,只有熏黑的烟囱矗立在当中。

河崖上到处是大坑,村民以前就靠从坑里挖取磨石谋生。最边上一间没烧毁的屋子对面,有三个没有做好的石磨盘扔在地上。这房子同别的一样,也无人住。

日瓦戈顺便走进了屋子。那晚上平静无风,可医生刚迈步进去,就好像有股风吹了来。干草和麻屑一起从地上卷了起来,墙上破纸也开始晃动。屋里一切都动起来,响起来。许多耗子吱吱乱叫,在地上跑散了。这一带地方,到处是老鼠横行。

医生走出了屋。背后的田野尽头,夕阳正在下沉。温和的夕照染黄了对岸,岸上一些树丛和水坑倒映在河水里,几乎贴近了江心。日瓦戈到了路那边,坐在一盘石磨上歇脚。

从崖下探出一个灰白头发的脑袋,而后是肩膀,再后是双手。从河边沿着小径走上一个人来,提着满满一桶水。那人一见医生,马上停下脚步,腰身齐着崖边。

“你要愿意,我给你喝个饱,好吗?你别碰我,我也不动你。”

“谢谢。让我喝个痛快吧。你倒是全上来呀。别害怕。我碰你干什么?”

从崖下提水来的,是个半大的男孩子,打着赤脚,破衣烂衫,蓬头垢面。

他尽管说话很客气,两眼却不安地直勾勾盯着医生。由于无法解释的原因,孩子十分激动,令人不免奇怪。他放下水桶,突然向医生扑过去,半路上又停下来,嘟嘟哝哝说:

“不可能……不可能……不是,这不可能,我看错了。对不起,请允许我问个问题,同志。我觉着你很面熟。对了!对了!医生叔叔!”

“你是谁呀?”

“没认出来?”

“没有。”

“从莫斯科和你们乘一辆车厢来的。赶我们去服劳役,还有押送的人呢。”

这原是瓦夏·布雷金。他倒在医生面前,吻着医生的手哭起来。

遭火灾的地方,正是瓦夏的家乡韦列坚尼基。他的母亲已经不在人世。村子遭劫起火的时候,瓦夏躲在一块大石底下的地洞里,母亲当他被人抓到城里去,愁得发了疯,淹死在佩尔加河里。此刻医生和瓦夏坐着交谈,就是在佩尔加河岸上。瓦夏的妹妹阿廖卡和阿丽什卡,据不确切的消息说安置在另一个县的孤儿院里。医生带着瓦夏一起去莫斯科,一路上他给日瓦戈讲了许多可怕的事。

“这地里掉下的麦子,还是去年秋天种的冬麦呢。刚刚播种完,就出了倒霉的事。那是在波利娅阿姨走了以后。这个季娅古诺娃阿姨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再说我也不认识。那是谁呀?”

“你怎么会不认识季娅古诺娃呢?和咱们一起坐车来着。什么事都放在脸上,又白又胖。”

“是不是那个一会儿扎辫子一会儿解辫子的?”

“对,对,正是她,扎辫子的。”

“我想起来了。等等。我后来在西伯利亚看见过她,在一个城市的大街上。”

“这可能吗?你看到了波利娅阿姨?”

“你这是怎么啦,瓦夏?像发疯似的摇晃我这胳膊。小心别给我揪掉。脸也红得像个姑娘。”

“她怎么样?快告诉我,快点。”

“我见她的时候,她过得很好。还讲到你们家。好像她住在你们家,要么是来做客。也许我忘了,全搞乱了。”

“没有,没有。是在我们家来着。妈妈喜欢上她了,当她是自己的亲姊妹。人不爱说话,挺能干活,手工特别好。她在我家的时候,家里吃穿都不愁。后来硬是把她从村子里给撵走啦,编了许多闲话。

“村里有个庄稼汉叫哈拉姆,缠上了季娅古诺娃。他是个马屁精。她可不睬他。因为这件事,他对我怀恨在心,就编我们俩,我和波利娅的坏话。就这样,她离开了这里,全是那人给害的。这以后就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