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的任务(第3/4页)

随便来个人,随便什么帮助。艾德看看表,小声骂了起来。会有什么样的可能性呢?来度假的医生?从十一月初开始,这个岛就像是被风扫过一样空空荡荡。当然,某个地方会有个医生坐在自己的膳宿公寓里,边切着混合谷物面包边心满意足地静静听着大海的波涛声。福斯坎普那个可笑的医疗点能提供的帮助不会比克龙巴赫的急救箱更多,卑尔根的医院离得也太远了。

他从克龙巴赫的办公桌里抽出那个长途电话簿。

艾德不习惯打电话。他们家从来没有过电话。对着仪器说话,看不见对面的人,这让他觉得很不自然,有些造作,几乎有些病态。艾德想起自己第一次打电话的事,小时候,在村里的消费合作社门市部。合作社的那个女工作人员从放着玻璃糖果罐的柜台上把听筒伸过来贴在他耳朵上。听到母亲的声音,他好像被打了一拳似的,他能感觉到她,在耳朵里,但是她人又不在。他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尽管店里的所有人都在鼓励他说话。一个字也没有。

长途电话簿(1986年版)脏兮兮的黄色封皮上有很多虚线,不难看出,这是想用几何的方法表示那些长途电话。虚构的图景,上面的那些结点上蹲着小小的电话机,就像蜘蛛网上的蜘蛛。一个大一些的动物,从外形看像个拨号盘,已经被困在那里了。突出在所有这些东西之上的,是用整块石料雕凿成的一个漆黑的听筒,正仰面朝后倒下去,它就像个少见的神像或者神祇,笼罩了半个电话网,并且就要拉着所有的一切跟着自己一起坠向深渊。

第一页上列举的是“警告信号”。核威胁警报,空袭警报,化学威胁警报,解除警报。之后一页的各种规定艾德只是很快地扫了一眼,然后是“使用说明”。“为了双方的利益,并达到更好的通话效果:请长话短说!”这句话用的是粗体。艾德拨了紧急医疗救助的电话号码。一个声音响起,说自己是“问讯处”。这很奇怪,不过,也可能所有的服务都得通过问讯处。里面嗡嗡响,有一个什么计数器开始工作。不过让艾德迷惑不解的是另外一件事。他把灰色的听筒紧紧贴在耳朵上,他出汗了。

“我的名字叫艾德加·本德勒,克劳斯纳企业疗养酒店的雇员,嗯……在希登塞岛,罗斯托克区,吕根县。”他说得很大声,并且拼写了地址。

“喂,请讲?”那个男人回答说,在这一刻,艾德明白了。

“雷鹑?”

“对不起,我听不清您说话。请说一下您有什么事。”

“雷鹑,你这只猪!”

“喂,您好?”

咔哒一声,占线的声音响起,在艾德的耳朵里轰鸣。克鲁索的胳膊无力地从空中摆过,耷拉了下去。“现在到处都是叛徒,包括电话里。什么都偷听,这些蒙昧主义者。大海也是个恶劣的叛徒,艾德,这个你以前知道吗?浪涌,浪涌,还有一段时间![2]”

克鲁索似乎在随口数着一些地方,他把这些地方叫作“根存在的地方”,普劳恩,哥达,佩奇,布吕恩,克拉科夫,库尔斯克,巴甫洛达尔,卡拉干达……[3]

外面,天黑下来。

艾德打开灯,从插座上扯下电暖炉的插头。他从吧台端来一杯水给克鲁索喝。

“水是最恶劣的叛徒,艾德。我是说,深水,这个你以前知道吗?”

他又咳嗽起来。他的情况更糟了。他的皮肤上出现了奇怪的斑点,黑眼圈一直蔓延到了脸颊上。

“可惜,很可惜,老洋葱。”克鲁索嘟囔着。

去吧台的路仿佛一下子变长了,艾德觉得自己在地板上踩出的沉闷的脚步声已经不足以给他注入信任感。那些房间慢慢地都下班了,旺季结束了。

“艾德。艾德?荆棘岩着火了。”

艾德在办公桌前又坐了一会儿,然后爬上床蜷缩在克鲁索身边。他的伙伴之前翻了个身,这时额头抵在墙上。他叹息着、呻吟着,直到疲倦将他拉进梦乡。临近午夜,他又发作了一次寒热。克鲁索哆哆嗦嗦地不停说着含混的胡话。是关于他的母亲,那个走钢丝的女演员,还有他那张米什卡巧克力包装纸上的三只熊。俄罗斯城七号也出现了,还有一个被克鲁索称作“水源官”的人,无忧宫的水源官。

“真正的自由的种子,艾德,在不自由中孕育。”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所有的话都像是吹出来的气,结结巴巴的呼吸。

艾德费力地想给伙伴一点温暖,但这阵寒热太厉害。有的时候,克鲁索就好像是要把他推开、甩掉一样。艾德就把他抓得更紧,吟诵着那首诗。“夜晚降临古老花园,索尼娅的生活,蓝色的寂静。野生的鸟儿四处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