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的任务

克鲁索睡着。这就好像是童话里的那种睡眠。艾德摸摸他胡子拉碴的大脸颊,他的手摸过去,食指弯曲着,像夜里再次朝儿子的床俯下身子的父亲。他把手背放在额头上,然后又把嘴唇放上去,因为手背的感觉可能不准确。从早晨到现在像是已经过去了上百年。

艾德贴近克鲁索的脸停了一会儿,出于某种原因,他闭上了眼睛。他看见兰波站在收银台前,卡罗拉在吧台那儿,就连他的前任辐条也又跟他们一起坐在了桌子旁边,依次询问着他的包,他的眼镜,他的牙刷。不真实感达到了某种程度,以至于他可以身上穿着辐条的毛衣,同时又从柜子里拿出毛衣交给他,郑重其事,就好像那是他的总结报告,坦承他作为继任者积攒起来的某个几乎已经无法估量的罪责:“请原谅,亲爱的辐条,我……”

他没冲成咖啡,就用开水冲了咖啡利口酒。他把纱帘拉开,看着外面的平台,就好像援兵随时会出现在那里,比如说一架直升机。或者一架新式的俄罗斯米格战斗机,那种能垂直起降的飞机,不需要跑道,只需要经纬度。他试着喝了一口,结果烫了嘴唇。

他走到楼上,开始打包医院里要用的东西。洛沙的房间很冷,他忘记生火了。刮胡子的用具整齐地排列着。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些衣服,那里面也是井井有条。一小摞衣服,摞成黑色的棉布金字塔,金字塔尖上是几双袜子。随时待命。没有睡衣,没有浴袍——这些可能用得着。(主管护士马上表示轻蔑:“没有睡衣?那就这个吧。”一件短衬衫,后面开口,露着屁股和脊背。)艾德把他们收入的大部分都放进一个信封里,然后把信封放在包的最底下。过了一会儿,他把那个信封又掏出来,在上面写下自己在大陆那边的地址:沃尔夫街18号,哈雷/萨勒,邮编4020。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那样做了。“我的纸夹还安全吧,艾德,是吧?”他到现在才想起那些诗。过去几天,克鲁索提过几次他之前托付给艾德的那些诗。“咱们就继续这样,艾德,直到这里的状态稳定下来。然后我要把书弄完。”到狐狸洞打个来回四十分钟——但是,如果救援的人刚好在那个时候来了怎么办,如果洛沙醒过来,需要他的帮助怎么办。他脑子里没有地方用来长久地思考这件事。

他把包拿到账房,放在床的脚头那边。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因此被永远地尘封,这种想法压倒了一切的时候,他又把包从那儿拿开,放在了员工餐桌旁克鲁索的位子上。他的无助触手可及。

克鲁索觉得冷,于是艾德插上电暖炉,把它推到床底下。“一件事一件事来。”艾德小声说。他从仓库里找来一个皱巴巴的“妮维雅”水球,洗干净之后,在里面灌上热水。这样做的时候,他试着不去观察自己,他试着从实际的角度看这件事。在短暂的一瞬间里,艾德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在幽灵世界里。他看见一艘幽灵船上的水手,船在幽灵岛的岸边搁浅了,遭遇船难的人,岛民,短工,他们都是幽灵。

正想给克鲁索把装得半满的橡皮球塞进腿底下时,他看见发着烧的朋友把什么东西紧紧按在肚子上,在被子下面。是那张照片,是索尼娅。

“好吧,好吧,”艾德喃喃地说,“你给自己弄到手了,是吗?”

他有了个主意。

克龙巴赫的爱丝蕾邦。他从柜子里拿出一瓶没开封的,上面附带的广告掉进他的手里。

永远也不会太迟,但也不会太早……保护和滋养,就像每一块需要结出果实的土地一样……焕发年轻光彩……爱丝蕾邦这个名字提供远远超过半个世纪的质量与效果保障。艾德算了算:2039年。远远超过:2050年?那上面是这样写的,但不是这个意思,不,肯定不是。

他小心翼翼地从克鲁索的手指间抽出那张照片,这下照片皱得更厉害了。他往手心里倒了一些这个长生不老药,抹在伙伴长着浓密胸毛的胸前。“就一下,洛沙,就一下,她马上就回到你那儿去,她会照顾你,她会回来的,咱们都知道。她就在这边,在椅子上,她在这儿等着你。”艾德感到手底下热了起来。克鲁索的呼吸加快了,他的皮肤变得滚烫,咳嗽声翻滚着出来,就像崩塌的卵石……

艾德吓得放开了克鲁索。这些做法可能都是错误的,可能都会起到反作用。他把照片从椅子上拿过来,插了回去,放在克鲁索的肚子上。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柜子上面是空的。克龙巴赫那些灰色的心,不见了。它们不再跳动。

克鲁索醒了,但他很少睁开眼睛。艾德把白面包、牛奶和一些沙棘汁打成糊糊。岛上的人说沙棘是万灵药。他往里面加了糖和两片止疼药,这药是他在克龙巴赫的急救箱里发现的,那里还有一小瓶碘酒和几块已经发灰了的纱布。艾德灵光一现地还往糊糊里面混了几片克鲁索晾的那些干草药,他的伙伴曾经兴奋地说那是“本季最后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