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的任务(第2/4页)

就像给婴儿喂饭一样,艾德先用勺子碰碰上嘴唇,果真,就好像这种反射会持续一生一样,克鲁索张开了嘴,但只是张开了一点点。艾德刮掉一点糊糊,然后试着把吃的东西用勺子背往嘴里推得更深一点,终于成功了。克鲁索咽了一下,睁开眼睛,马上说起话来。

“东边的任务,艾德,我是说整个东边,从哈萨克的毡房开始,从我母亲的马戏团毡房开始,卡拉干达,你知道的,从那儿一直到这儿,一直到这个岛,这个方舟……”他呛了一下,吐了口痰,糊糊显然起作用了,“……将会给西方指引道路。一条通向自由的道路,你明白吗,艾德?这将是我们的任务,整个东部的任务。他们那些在技术上,经济上,基础设施上远远……”他咽了一口,然后更加有力地说下去,“他们那些在高速公路、流水线作业和联邦议会方面已经很先进的人,给那些人指出通向自由的路,这是他们……他们的生命中缺失的那一部分。”他又呛了一下,然后咳了一阵,就好像有个看不见的巨人捉住了他的肩膀,想要把他彻底地摇晃一会儿。

“嘘,嘘。”艾德说,但是看到克鲁索尖锐的目光,他马上又停了嘴。

“这是我们的任务,艾德。保护那些根,不让它们被现在要来的火山熔岩伤害,那些香得不可思议的火山里的熔岩,不可思议地诱人,温柔漂亮的熔岩,你明白吗,艾德?”

艾德一阵尴尬,他想要继续喂饭,但克鲁索不咽了。他把嘴唇一合,用这种方式把一部分糊糊又挤了出来。

“自由诱惑着我们。它认出了自己的帮手。它也认出了你。它也认出了你,艾德!”

艾德尽量擦干净胡子茬上那些黄白色的黏糊,还擦了他的胸前。这次的清洗提前到下午,艾德脑子里没来由地闪过这句话。他开始认真地跟朋友说话。

“咱们也得吃点东西,洛沙。我的意思是,为了补充体力对付熔岩,我的意思是,还有谁知道怎么……”

因为艾德没法大段地说出这一类的话(尽管他跟往常一样,感到内心里想要跟伙伴保持意见一致的愿望,不管两人之间有什么隔阂,都跟他保持一致),于是他背起了特拉克尔的诗。他还真是忘记了一些小节,甚至整首整首的诗。但这没有关系。他念诵着从其他地方搬来的诗行诗句,脑子里的存货们不堪一击的空架子,他就那样自顾自地念诵着,就好像一切从来都只是个充满善意的曲子,用的都是那个绝望的音调——那个自己的音调。克鲁索的诗也在其中,然后还有一些他到那时都不知道其存在的段落。这就像一首自己的诗——他就好像开始了写作。

他的勺子碰碰克鲁索的嘴,芝麻开门了。

“好,洛沙,很好,”艾德喃喃地说,“咱们这样子就能行。”

去洗碗间的时候,艾德感觉自己又有了力气,他几乎感到心满意足。他把杯子里剩下的糊糊冲掉,然后盛满水。他把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放进杯子里,感受着水流。小弟,你在做什么,睡着还是醒着?[1]他转了两三次身,转过去看那个敞开着的传菜升降机,那里面依然还有一汪水。他再回账房的时候,克鲁索似乎又恢复了神志。他的头斜靠在枕头上,左边的眼皮开始颤动。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个眼皮停了两秒钟,在半中间。

“你受伤了吗,艾德?”他去抓艾德那只受伤的手。

高烧像个面具一样在他脸上闪闪发亮。几个小时前他想把艾德的头塞进下水道时的那种愤恨荡然无存。

“这是你的了,艾德。”他把照片塞给他,照片已经折得皱巴巴的,被汗水,也或者是爱丝蕾邦弄得斑斑点点。

“不,洛沙,你现在应该把她留在身边,我的意思是说……”

“拿回去。她会照顾你。咱们就说,到下一次分配日的时候。”

那张照片已经成了一张碎纸片,但只要那个温柔的笑容还能够看得出来,这就是张珍贵的碎纸片。我们自己的小死者,艾德心想。

“咱们就把她放在这儿吧,放在床边,我的意思是说,给咱们俩。”

克鲁索脸上的表情变了。艾德赶紧去抓,但是现在克鲁索不松手了,他紧紧抓着那张照片,看着艾德的眼睛。

“她在外面的什么地方,艾德。你可以用我的望远镜。你可以利用那些灯光确定方向。记着那个绿色的光。如果哪天我不在这儿了,一段时间,那么——就由你来负责,答应我。答应,现在!”

就好像在这一刻电路突然断了,克鲁索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我答应。”艾德喃喃地说。

他把照片放回椅子上。蜡滴,汗水,被折得零零碎碎的脸。他很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