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望窗外一则故事(第3/9页)

“也许你们当中真的有人病了。若果真如此,我们是不会让你们下楼去的。”他说,“但是我要对那些不想打针而撒谎的孩子说,你们总有一天会长大成人,会服务于国家,甚至为她而死。今天你们逃避的仅仅是一针疫苗——但长大以后,如果你们只因为害怕而做了逃兵,便将是背叛国家的罪人。那就太可耻了!”

教室里陷入一片长时间的沉寂。我看着阿塔图尔克的照片,留下了眼泪。

后来,我们偷偷溜回自己的教室。打完预防针的孩子陆陆续续回来了:有些袖子还没来得及放下来,有些两眼衔着泪水,有些脸拉得老长地蹭了进来。

“住得近的孩子可以回去了,”老师说,“那些没人来接的必须等到最后一遍铃响。别按别人的胳膊!明天放假。”

每个人都高兴地叫喊了起来。有些同学离开教学楼时还举着胳膊,有些停下来让看门人希勒米看他们胳膊上擦过的碘酒痕迹。

我走到街上,把书包背在肩上快跑起来。一辆马车在卡拉贝特肉铺门口堵住了我的去路。我不得不在车流中穿行。我家住在马路对面。我跑过海里纺织品商店和萨利赫花店,看门人哈兹姆为我打开了大门。

“你怎么一个人这个时候就回来了呢?”他问。

“今天他们给我们打预防针了,所以放学比较早。”

“你哥哥呢?你一个人回来的吗?”

“我一个人回来的,街上汽车真多。明天我们放假。”

“你妈妈出去了,”他说,“去楼上你祖母那里吧。”

“我生病了,”我说,“我想回自己的房间,你给我开门吧。”

他从墙上摘下钥匙,我们走进电梯。不一会儿,满电梯都是他的烟味儿,还熏到了我的眼睛。“别碰电插座。”开门后,他嘱咐说,随即又把门给带上了。

屋里没有一个人,但我还是习惯地叫了几声,“有人吗?有人在家吗?房间里有人吗?”我扔下书包,打开哥哥的抽屉,开始翻检他收集的那些电影票。他从不许我碰他的东西。我盯着那些球赛的图片看了起来。那是他从报纸上剪下来,粘到本子里的。不久传来了脚步声,从声音我就能判断出,这不是母亲,而是父亲。我把哥哥收集的电影票和贴图本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这样他就不会知道我看过他的东西了。

爸爸在他的卧室里,正打开衣柜,在里面寻找什么。

“你已经回来了,是吗?”

“不,我在巴黎呢。”我说,这是在学校里常说的一句话。

“今天你没去学校吗?”

“今天我们打预防针了。”

“你哥哥不在这里吗?”他问,“那好吧,回到你的房间去,让我看看你能有多安静。”

我听他的话,回到房间里,前额抵在窗户上眺望窗外。根据走廊里传来的声音判断,我知道父亲从橱柜拿出了一个手提箱,拎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从衣柜里取出夹克和裤子。这是我从衣架发出的声音听出来的。他随后又从抽屉里拿出衬衫、袜子,还有内衣。我听见他把这些都放进手提箱里,然后走进盥洗室。从盥洗室出来后,他重重地锁上手提箱,随即进了我的房间。

“你趴在这里做什么呢?”

“看窗外的东西呢。”

“到这儿来,我们一起看吧。”

他把我抱在腿上。好一会儿,我们一起凝望着窗外。在我们和对面的公寓之间有一株高高的柏树,树梢在微风中摇曳。我喜欢看父亲嗅它的样子。

“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他说,然后吻了我。“不要告诉你妈妈。以后我自己会告诉她的。”

“你是坐飞机去吗?”

“是的,”他说,“去巴黎。不要告诉任何人。”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两磅半里拉的大硬币递给我,然后又吻了吻我。“也别对人说你在这儿见过我。”

我立刻把钱装进口袋里。父亲把我从腿上放下来,拎起手提箱,这时我喊道:“别走,爸爸。”但他再次吻了我,然后就走开了。

我透过窗户望着父亲。他径直朝阿拉丁商店走去,拦下一辆出租车。上车前,父亲抬头看了看我们的公寓,还朝我挥了挥手。我也挥了挥手。就这样,他离开了。

我久久地盯着空荡荡的大街。有一辆有轨电车驶过,接着是一辆售水马车。我按了按铃,叫哈兹姆上来。

“是你按的铃吗?”哈兹姆走到门口问我,“别瞎按着玩。”

“拿这两磅半里拉,”我说,“去阿拉丁商店,给我买十块名人系列的泡泡糖。别忘了找五十库鲁什零钱回来。”

“这钱是你父亲给的吗?”他问,“但愿你妈妈别发火。”

我什么都没说,他转身走了。我趴在窗前,看他走进阿拉丁商店。不一会儿,他走了出来,恰巧碰见对面马尔马拉公寓的看门人,于是停下来和他聊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