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吾 到陌生的地方去见陌生的人(第4/6页)

简直像”或“一样”之类的形容,当时的人一定是这么造出这条铁路来的。关东平原这一带在地势上没有一处值得一提的障碍物,才可能造出这么一条没有能察觉的弯道和起伏、没有桥梁也没有隧道的铁路线,只用一根直尺就够了。电车冲着目的地只管一路直奔就行。

不知何时,天吾不觉睡着了。等他感到震动醒来时,电车正徐徐减速停靠荻洼站台。短暂的睡眠。深绘里保持着和刚才相同的姿势,凝望着正前方。但天吾不知道她究竟在看什么。只是从她那全神贯注的样子来看,似乎暂时没有下车的意思。

“你平时都读什么书?”天吾耐不住无聊,在电车驶过三鹰站后,这样问道。这是他早就打算找机会问深绘里的问题。

深绘里看了天吾一眼,又把脸朝向前方。“我不读书。”她简洁地回答。

“从来不读书?”

深绘里短促地点点头。

“是对读书不感兴趣?”天吾问。

“读起来很费时间。”深绘里说。

“是因为读书很费时间才不读?”天吾不解其意,再次问道。

深绘里面朝正前方,并没有回答。似乎表示她无意否定

当然,一般来说阅读一本书得花费相应的时间。和看电视、看漫画不同,读书是在相对较长的时间性中进行的、具有连续性的行为。但深绘里的“费时间”这种说法,却好像含有几分不同于这种泛泛之论的余韵。

“你说很费时间,是说……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天吾问。

很长很长。”深绘里断言。

“比普通人要长得多吗?”

深绘里点头称是。

“那么,在学校里不是会很麻烦?上课时得阅读好多书呢。要是那么费时间的话。”

“我假装在读书。”她若无其事地说。

天吾的大脑中响起了不祥的敲门声。要是可能,他很想假装没听见这声音蒙混过去,但不可能。他必须知道事实。

天吾问:“你说的,就是所谓的阅读障碍症?”

“阅读障碍症。”深绘里重复道。

“也就是诵读困难。”

“有人这么说过。阅读……”

“是谁说的?”

少女微微耸了耸肩。

“就是说……”天吾摸索着寻找词句,“从小就一直是这样?”

深绘里点头。

“这么说,到现在为止你从没读过小说之类的东西?”

“没有自己读过。”深绘里说。

要是这样,就足以解释她为什么没有受到任何作家的影响。这是个合情合理的有力说明。

“没有自己读过。”天吾说。

“别人读给我听。”深绘里说。

“是爸爸妈妈读给你听?”

深绘里没有回答。

“虽然不能读,写倒不成问题吧?”天吾战战兢兢地问。

深绘里摇摇头。“写字也很费时间。”

“要费很长很长的时间吗?”

深绘里再次微微耸了耸肩。意为“是”。

天吾改换身体的位置,在座位上端正了坐姿。“那么,也许《空气蛹》这篇文章并不是你自己写的?”

“我没写过。”

天吾有几秒钟不说话,这是很有分量的几秒钟。“是谁写的?”

“阿蓟。”

“阿蓟是谁?”

我两岁。”

再度出现短暂的空白。“是她替你写了《空气蛹》。”

深绘里十分自然地点点头。

天吾拼命地开动脑筋。“就是说,你讲故事,阿蓟把它写成文章。是这样吗?”

“打好字,打出来。”深绘里说。

天吾咬着嘴唇,把面前的几个事实在脑子里排列好,调整好前后左右,然后说:“就是说,是阿蓟把印出来的东西投稿应征杂志新人奖去了,恐怕是瞒着你的,还给起了个名字叫‘空气蛹’。”

深绘里歪了歪脑袋,不知那意思是“对”还是“错”,但她没有反驳。大概这是合乎实情的吧。

“阿蓟是你的朋友?”

“住在一起。”

“是你妹妹?”

深绘里摇摇头。“是老师的女儿。”

“老师。”天吾说,“这位老师也和你生活在一起?”

深绘里点头。好像在说,怎么到了现在还问这种问题。

“我现在要去见的,一定是这位老师吧?”

深绘里转过脸看着天吾,用仿佛是观察远方流云般的眼睛,或说是思考怎样处置脑袋不灵光的狗般的眼睛,端详了一会儿天吾的脸庞,随后点了点头。

“我们去见老师。”她用缺乏感情的声音回答。

谈话到此大致结束。天吾和深绘里再度闭口不言,两人并肩坐着,久久地眺望车窗外。在单调平板的土地上,毫无特色的房屋无边无垠地排列着。无数电视天线像虫子的触角般伸向天空。生活在那儿的人们是否规矩地缴纳NHK的视听费?星期天天吾动不动就想起视听费来。其实他无意想这类事情,却不由自主地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