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青豆 静静地,别惊动了蝴蝶

星期六下午一点多,青豆拜访了“柳宅”。这户人家庭院里长着好几株经年的巨柳,枝繁叶茂,从石墙上探出头来,一有风吹,就像一群走投无路的幽灵似的,无声地摇荡。因此附近的人们理所当然地,从很久以前起就称这座古老的西洋式宅邸为“柳宅”。登上麻布的陡坡,尽头便矗立着这座宅邸。能看见柳枝顶端停息着一群体态轻盈的鸟。屋顶向阳处,一只大猫正眯着眼睛晒太阳。周围道路狭窄,弯弯曲曲,很少有车辆通过。高树众多,大白天也让人感到有些昏暗。踏入这一角,连时间的步履似乎也稍稍变慢了。附近坐落着几家大使馆,进进出出的人不多。平日一片寂静,到了夏天则为之一变,蝉鸣声震耳欲聋。

青豆按响门铃,对着对讲机报上名字,并把脸庞转向头顶的监控镜头,浮出薄薄的微笑。铁门在机械操作下缓缓地打开,青豆走进去,门又在背后关上。她像平日一样横穿庭院,走向宅邸的玄关。知道监控镜头正在拍摄自己,青豆像时装模特儿一般,后背挺直,下颌收紧,笔直地走过小径。今天的她一身便装:深藏青的防风外衣,灰色的游艇夹克,蓝色牛仔裤。脚穿白色篮球鞋。肩背挎包。今天里面没放冰锥。不需要时,它就躺在衣橱的抽屉里静静地休息。

玄关前放着几把柚木花园椅,其中一把上窘促地塞着一个大块头男人,个头不算太高,但是上半身发达得惊人的肌肉清晰可见。年龄大概在四十上下,剃着光头,鼻子下面蓄着修剪整齐的胡须。穿着肩很宽的灰西服、雪白的衬衣,系深灰丝绸领带,脚穿擦得锃亮的漆黑的科尔多瓦皮鞋。两耳戴着银耳环。既不像区政府出纳科的职员,也不像汽车保险的推销员。一眼望去像个职业保镖,实际上这正是他的专业领域,有时还充任司机之职。他是空手道的高段者,必要时也能有效地使用武器。还会龇牙咧嘴,变得比谁都凶暴。然而平时的他温和冷静,充满智慧。细看他的双眼——如果他允许这么做的话——还能从中看到温情的目光。

在私下里,他的爱好是摆弄各种各样的机械,以及收集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的前卫摇滚唱片。他和一个做美容师的年轻英俊的男朋友一起,生活在麻布的一角。他叫Tamaru。不知道这究竟是他的姓还是名,也不知道写成什么汉字。但人们都喊他“Tamaru先生”。

Tamaru坐在椅子上没动,望着青豆点头致意。

“你好。”青豆说,在男人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听说涩谷酒店里好像死了一个男人。”男人一面查看科尔多瓦皮鞋的光亮,一面说。

“我不知道。”青豆说。

“小事一桩,连报上都不登的。好像是心脏病发作。才四十出头,怪可怜的。”

“心脏嘛,可得小心。”

Tamaru点头。“生活习惯很重要。不规律的生活、精神负担、睡眠不足,这些东西往往会致人死命。”

“或早或晚,总会有什么东西致人死命。”

“从理论上说,的确如此。”

“有没有解剖验尸?”青豆问。

Tamaru弯身向前,从鞋面上掸去一星若有若无的灰尘。“警察事儿太多,预算也有限,哪有闲工夫去一一解剖连一点外伤也没发现的尸体?就是遗属,大概也不希望让别人毫无理由地乱切一个安静地死去的人吧。”

“尤其是从被抛下的太太的角度来看。”

Tamaru沉默了一会儿,伸出像棒球手套一样厚实的右手,递向她。青豆握住这只手。是那种牢牢的握手。

“累坏了吧。不妨休息休息。”他说。

青豆像普通人露出微笑时那样,嘴角微微朝两端拉,但并未浮现出笑容,只是个微笑的暗示。

“本呢,它还好吗?”她问。

“啊,好极了。”Tamaru回答。本是这户人家饲养的一只母德国牧羊犬。性格极好,又聪明,只是有几种古怪的习性。

“它还吃菠菜吗?”青豆问。

“吃得很多。这阵子菠菜价格居高不下,叫人有点吃不消。要知道它吃得好多啊。”

“我从没见过喜欢吃菠菜的德国牧羊犬。”

“那家伙从不认为自己是一条狗。”

“那它认为自己是什么?”

“它好像认为自己是超越了这种分类的特殊存在。”

“超狗?”

“也许吧。”

“所以它喜欢吃菠菜?”

“跟这没关系。只是喜欢吃菠菜而已,从它还是一只小狗时就是这样。”

“不过,也许正因如此,它才拥有危险的思想。”

“也许真是这样。”Tamaru说着,看了看手表,“今天好像约的是一点半吧?”

青豆点点头。“对,还有点时间。”

Tamaru缓缓地站起身。“你在这里稍等一下。也许时间可以提前一点。”说完,消失在玄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