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8/14页)

错了再错。

错了再错。

又错了。

现在,我能对多久呢?

不过,我对自己对斯泰拉的爱和她对我的爱,深信不疑。

可话又得说回来,也许所有的是是非非不久就会了结,因为我们可能难以幸存。

深蓝色的海面一直波涛汹涌,闪烁出钻石般的点点星光和十字形的光芒。鱼类和其他水族怪兽,在水中忙着自己的事情。我们的一些遇难的弟兄也许就在附近从我们船下漂过。

现在,他像一位艺术家似的谈论着他的姑母艾特尔,听起来口气颇为傲慢。这可不像几天以前了,当时他的两条腿几乎动也动不了,吓得缩成一团,不成人样,可现在瞧他,不可一世地运用着他的智力,圆圆的脑袋,流着汗,坐在那儿如此健壮。

“像你这样有学问的人干吗要到船上来做木匠呢?”我问起这个一些时间来一直困扰着我的问题。

他这才说出他本是个生物学家或生物化学家;或者是心理—生物物理学家,这个是他最喜欢的头衔。有六所大学都因他那异想天开的观点而把他赶出校门,并且拒绝查验他的实验结果。由于他受了这么多科学训练,他不愿去当步兵。所以他来到船上,这是他第五次航海了。在海上,他可以继续进行他的科学研究。

我怎么老是落到理论家中间呢!

他开始向我讲述他的科学研究工作,先从他的身世讲起。

“你知道,有些事情是每个孩子都想做的。比方说,我十二岁时溜冰很快,本来有可能成为一名溜冰冠军,可是我失去了兴趣。接着我又成了集邮的行家,可是我对这也失去了兴趣。后来,我又成了一个社会主义者,也没能持续多久。我还吹过一阵子巴松管,结果又放弃了。所以我前前后后有过一大堆兴趣,可是没有一样合我的胃口。上大学的时候,我极想当一个文艺复兴时代的红衣主教。这是我所喜爱的一个差使。一个罪恶的差使,享尽人生,恣意妄为。好家伙!我要把我母亲送进修道院,把我父亲装在一只麻袋里。我要给米开朗基罗委以重任,职务高过法尔内塞[22]和斯特罗齐[23]。我会兴之所至,想干就干,精力充沛,肆无忌惮。快活得像个神仙。可话又说回来,你有多少能耐,想把自己的观点强加于生活?人人都想做最称心如意的人。

“这是怎样开始的呢?噢,这得要回溯到我还是个在市立游泳池里游泳的孩子的时候。许多个光着身子的小杂种聚在一起,又喊又叫,推来拉去,你踢我打的,救生员吹着哨子,训你,罚你,值勤的警察用手指戳你的肋骨,骂你捣蛋鬼。一只哆哆嗦嗦的小老鼠。嘴唇发紫,脸色苍白,胆战心惊。你的两颗小卵子紧缩着,你那个小东西缩成一点点。瘦猴儿似的你。人群朝你挤来,你微不足道,你的名字毫无意义。不但在永恒,就是现在也是默默无闻,你只有最最没出息的生命。去死吧!可是不一定要出人头地。心灵在呐喊,抗议这种默默无闻。然后它就夸大其词。它告诉你,‘你生来就是要让全世界惊奇的。你,汉密·巴斯特肖,你这没用的傻瓜!我的孩子,振作起来。你已经受到召唤,你会被选中。因此要看到自己的作用。只要日历尚存,人类将世世代代崇敬你!’这是神经质,我知道——请原谅我用了行话——可要不是神经质,就得去适应所谓的现实情况。而现实情况正是我刚才所描述的。亿万颗心由于默默无闻的命运而怒气沸腾。现实也包括想像力臆造出的那些暗暗的希望。希望,这是潘多拉盒子里必不可少的罪恶。它确保有一个值得受折磨的命运。换句话说,就是希望能在真正的人的模子里铸造出来。可是谁是这个模子里铸造出来的呢?没有人知道。

“我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当今的条件下争取做一个文艺复兴时代的红衣主教。

“为达到一个光辉的目标,积极努力,费尽心血之后,疲惫的感觉,暗淡的希望和无穷的厌倦便接踵而来。我经历过极度的厌倦。我见过别人也有同样的感受。不过,顺便说一句,也有许多人不承认有这种情况存在。最后,我决定把厌倦作为我的主题,对它进行专门研究。我要成为研究这一问题的世界最高权威。马奇,那天是人类的大喜日子。多么伟大的领域!多么崇高的学科!像泰坦般强大无畏!像普罗米修斯般勇于创造!我想到这一主题就激动得颤抖,我欢欣鼓舞,夜不能寐。一到晚上,各种想法纷至沓来,我便把它们一一记下,写了好几卷。奇怪的是从来没有人系统地研究过这一问题。哦,对于忧郁,有人研究过,但对当代的厌倦,则从来没有研究过。